孔雲略微沉默,片刻後微微歎氣:“並不是我們一定要與陳氏敵對,而是陳氏太龐大了。”


    他說道:“就像是一條寬敞的道路,本來所有人都可以正常的前行,但此時這道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塊巨石,巨石將所有人前進的步伐全都擋住了。”


    “這種情況下,若是不搬走巨石,我們該如何前進?”


    “如今的陳氏於我們來說,便是這塊巨石。”


    “他不隻是阻擋了我們前進的步伐,更是阻擋了所有人前進的步伐。”


    “所以這一次,不隻是我們,還有黃老之學的那些人也會來,他們會和我們站在一起,共同麵對那龐大的陳氏。”


    “即便不能夠將這塊巨石徹底的從道路上搬離,也要將這巨石砍掉一半,讓我們能夠前進。”


    周術低著頭,他的嘴角帶著嘲諷的笑容:“當真是這樣麽?”


    他抬起頭,凝視著麵前的孔雲:“陳氏並沒有擋住任何人的路,寬敞的道路依舊可以讓所有人通過,隻是你們想要成為這一塊巨石,替代陳氏的位置。”


    “所以你們要和陳氏鬥爭。”


    周術站了起來,商山四皓中的其餘四人也都站了起來,他們的麵容蒼老而又疲憊,但那一雙眼眸卻依舊銳利,像是能夠看穿人的心靈一樣。


    他直視著麵前的孔雲,低聲說道:“我們四人年歲已經如此,便不摻和進這些事情當中了。”


    身後的唐秉也是微微拱手,四人毫無留戀的轉身離去。


    空蕩蕩的屋子裏,孔雲沉默的坐在那裏,臉上的神情更加的疲憊,他隻是輕聲道:“商山四皓本就不可信,他們昔日來長安城後,竟然第一個見的是鎮國王。”


    “這明顯是對儒家的眾人有意見,並且更加相信陳氏。”


    “我正在猶豫是否要讓他們參與進來的時候,他們卻直接拒絕了,這樣也好。”


    孔雲坐在那裏,沒忍住咳嗽了兩聲,臉色更加蒼白:“令弟子們、朝堂之上的學子們開始動作吧,我想黃老之學的那些人也會推波助瀾的。”


    賈誼微微躬身點頭:“學生知道了。”


    後元四年,春。


    春風化雨的綿綿春雨落在草地上,些許泥土的芳香傳遍長安城。


    長安城依舊是那般的熱鬧,儒家眾人以及黃老學說眾人的到來則是更為這把熱鬧添了一把火。


    火焰熊熊燃燒著。


    孔雲等人高舉著“複仇”的火焰而抵達長安城,即便是天上連綿不斷的春雨也未曾能夠澆滅他們心中的憤怒,反而如同水入油鍋一樣,烹濺出來無數的油花,灼燒著路過的人。


    在這樣的環境與氣氛之下,陳拓這位陳氏如今的“中流砥柱”卻並沒有留在賦稅寺中,反而是來到了長安城城門口,他手中撐著一把油紙傘,臉上神色更加平和。


    他在等人。


    遠處行人匆匆忙忙的走著,一個個的過路人臉上的笑容中都帶著幾分生機。


    一個身影從遠處的風雨中走來,臉上帶著木訥之色,腳下步伐匆匆,懷中還抱著什麽東西。


    那東西被他緊緊的抱在懷中,即便是他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打濕了一半,那東西也沒有受到絲毫的損礙,顯然那東西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一般。


    來人走到陳拓的麵前,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


    “四叔,勞你在這裏等著了。”


    陳拓無奈扶額,陳並為人木訥,平日裏最注重禮節,所以哪怕他已經強調過無數次,他們的年歲相仿不要叫他四叔,陳並也依舊是這麽堅持著。


    “東西可帶來了?”


    陳並點頭,看向懷中的布包:“我已然帶來了,七叔兼著那些工匠一共在路上趕路,著我快馬加鞭,將此物帶來以為佐證。”


    陳拓點頭:“走,回府中再說。”


    此物太過於重要,就連陳拓都做不了主,隻能夠回到府中請陳氏如今的家主陳彼做主入宮求見天子,將此物呈給天子。


    他笑著說道:“有此物在,儒家的人大抵上是沒有功夫和我們糾纏那麽多了。”


    陳並隻是沉默的點頭,一言不發。


    事實上,他真的不是很會說話。


    陳並入長安城的事情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畢竟陳氏如今的青壯年中,較為出名的就那麽幾個而已,陳並此人並不在他們需要注意的名單當中。


    這也是為何陳謙讓陳並先來的原因。


    在這個東西沒有到天子手中之前,陳氏的動作不宜讓太多人知道。


    兩人腳步匆忙的回到了陳府中,陳彼一早就在這裏等著了,他看著陳拓懷中抱著的東西,臉上帶著興奮至極的神色。


    “這可是七哥書信中所說的那東西?”


    陳拓、陳並兩人見到了陳彼之後才鬆了口氣,陳拓將自己懷中的東西拿出,之後將布帛拆開,露出其中的盒子,盒子樸素無比,不像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但這盒子卻並不一般。


    陳氏與公輸家一向有合作,與墨家的關係也有些曖昧不明,畢竟如今的墨家矩子乃是陳氏中人。


    這是集公輸家、墨家兩家的機關術一同造出來的盒子。


    若非有鑰匙的話,想要強行打開這個盒子就隻能夠得到一個結果——盒子碎裂,其中的東西也被銷毀。


    陳彼看向陳並,陳並環視四周後,從袖子中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而後毫不留情的朝著自己腹部的某個地方捅了過去,而後從血肉中取出了一把鑰匙。


    做完這一切,陳並神色有些蒼白:“九叔,這便是鑰匙。”


    陳彼微微歎息一聲,看了陳拓一眼,陳拓立刻攙扶著陳並前往後院,那裏有早已經準備著的了太醫令等候,隨時可以為陳並治療。


    而陳彼則是坐在院落中,手中拿著那把帶著鮮血的鑰匙。


    他將盒子打開後,盒子中卻並沒有什麽金銀珠寶,唯有幾張泛黃的、輕薄無比的東西。


    陳彼將此物取出而後感慨著:“這便是七哥造出來的東西麽?”


    他從一旁拿起早已經準備好了的筆墨硯台,而後在其上書寫著什麽東西。


    秦律漢法。


    是的,在拿到紙張之後,陳彼第一時間想到的依舊是秦律漢法,這是貫穿陳氏上下百年間的東西,沒有東西可以替代。


    當簡短的秦律以及漢法的一部分書寫完畢之後,陳彼看著那紙張,當即起身。


    “此物需要立即交予陛下!”


    後元四年,春夏之際。


    一則消息在長安城中流傳開來了,黃老之學的諸位先賢以及儒家的諸位大儒聯袂前來長安城,想要和陳氏的諸多先賢、弟子“論道”,他們想要爭奪一個“正統”。


    這件事情即便是天子也沒有辦法阻擋。


    因為天子的母親薄太後是忠誠的黃老之學信仰者,而朝堂上的諸多大臣也有儒家子弟,最關鍵的是陳氏並沒有出麵反對,天子又能夠拿什麽理由、什麽身份來反對呢?


    於是,這個消息便愈演愈烈了。


    炎熱的午後,燥熱的天氣。


    宮中早已經是拿出了去歲冬日事候準備的冰塊,為宮中降暑減溫,夏日的冰塊此時尚且十分難得,整個宮中也隻有太後、皇後、以及皇帝三個人的宮中有較多的供應。


    其中皇帝的最多,太後的其次,皇後的在其次。


    其餘夫人以及皇子宮中倒是少了許多。


    長樂宮中


    劉恒臉上帶著疲憊的困倦,夏日炎炎,他有些苦夏。


    一身錦袍幾乎全都是被汗水打濕的痕跡,他索性敞開袍子,露出胸膛,這雖然有些失禮,但如今宮中什麽人也沒有。


    身旁的內侍?


    他們在皇帝的眼睛中不算人。


    “陛下,陳相求見。”


    陳相?


    劉恒挑了挑眉頭,眼睛中浮現些許好奇的神色。


    “這個時候老師來做什麽?”


    他招手道:“快請。”


    說著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以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的繚亂。


    “老師這般夏日不在府中呆著納涼,怎麽有時間來朕這裏了?”


    陳彼神色嚴肅,他手中捧著一個盒子,沒有一絲嬉笑的神色,整個人都顯得十分肅穆,而劉恒一看這個架勢,瞬間也就明白過來了,這是有正事。


    當即也是整了整神色,問道:“陳卿有何要事?”


    陳彼跪坐在那裏,手中捧著盒子,高舉過頭顱:“陛下,臣之七哥為墨家矩子,領墨家眾弟子所造此物,特敬獻給天子。”


    “此乃祥瑞之兆,乃為上蒼安我大漢民心之物。”


    “請陛下一觀。”


    祥瑞之物?


    劉恒的眼睛中閃過一抹銳利之色,他從陳彼的手中接過那盒子,打開後就發現其中放著幾張黃色的東西。


    “這是什麽?”


    陳彼輕聲道:“陛下,此物尚且未曾有名字,隻是其乃可以書寫之物,其造價低廉,甚至不如竹簡,而單薄比之絹帛更甚,乃有竹簡、絹帛二物之優。”


    “請陛下賜名。”


    可供書寫之物?造價比竹簡更加低廉?


    劉恒猛地坐直了身體,看著麵前的東西,他迅速將此物拿出,撫摸著這東西,就像是撫摸著自己的情人一樣。


    他沒有懷疑陳彼的話語,畢竟陳彼不會說謊。


    拿起此物後,劉恒用筆在其上試探性的書寫了什麽,之後撫掌大笑,笑聲中是無法克製的愉悅。


    “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整個人的眼睛中都帶著興奮和愉悅之色。


    “有此物,何愁天下不寧?”


    劉恒其實一直想要教化天下,打破世家對於知識的壟斷,但苦於書籍造價太高了,根本無法解決。


    而如今有了這東西,麵前的巨大鴻溝便直接被解決了一個、


    “便叫此物為“紙”吧。”


    劉恒略微沉吟之後就給出了名字,並且看著陳彼說道:“此物造出的事情,暫且先不要傳出,朕準備給那些人一個“驚喜”,讓他們也看一看大漢的祥瑞。”


    說完之後,又十分和藹的看著陳彼說道:“老師,不知您的那位“七哥”可有入仕的想法啊?”


    “朕早就對那個少府看著不順眼了,若是他願意入仕朝堂,朕立刻將那個少府給撤了。”


    “願拜少府之職,加封少傅。”


    陳彼微微搖頭,臉上帶著歎息的神色:“啟稟陛下,臣之七兄不願入仕,他平時所愛,唯有這機關巧術。”


    “讓陛下失望了。”


    劉恒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反正來不來都是一個樣。


    來了也是造這些東西,難道不來陳敦就會放棄研究這些機關巧術了?不會的。


    所以劉恒隻是想給陳敦一個名分而已,這是補償。


    至於陳敦要不要那都是小事,反正不要少府的話,少傅是跑不掉的,畢竟這隻是一個虛職,加封而已。


    所以聽到陳彼委婉的拒絕,劉恒也沒什麽反應,隻是笑著說:“那少府便算了,但朕為其加封為太子少傅總可以吧?”


    “老師啊,敦先生拿出此等神物,朕若是沒有什麽表示,怕是要被後世人戳脊梁骨了。”


    陳彼略微思索了一下後,便直接點頭應了下來:“臣替七哥謝陛下恩典。”


    東宮


    劉啟本來想要做一些事情,敲打一下儒家,但在還沒有開始行動的時候,陳拓就已經快馬加鞭的抵達東宮,並且與之長談。


    雖然“紙”的事情暫時不能從他的口中讓劉啟知道,但陳拓言語中的意思卻很明顯了。


    他們想要對付儒家的手段已經有了,且能夠讓儒家也好、黃老之學的那些人也好,都沒有時間、也沒有功夫再理會什麽“論道爭正統”了,他們隻會求著陳氏。


    求著天子。


    讓他們加入到狂歡當中。


    劉啟一開始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情況,但.當他的老爹叫他去長樂宮中,與他詳談的時候,他才恍然之間明白。


    原來老師竟然準備了這麽大的殺器??


    這跟他的父皇讓韓信、陳得、周亞夫三人帶二十萬大軍隻為了平叛一個小小的桂陽郡有什麽區別?


    後元四年,夏。


    當大雨蔓延的時候,陳氏還未曾出麵表示接受黃老與儒家的“論道”,眾人都有些等急了,甚至有幾個儒生公開出麵對其冷嘲熱諷,覺著陳氏不過是無膽鼠輩。


    在這種情況下。


    一個有些莫名的消息問世了。


    陳氏敬獻神物“紙”,天子大悅,拜陳氏陳敦為太子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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