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如意憤怒的責罵聲並沒有讓劉恒神色變幻,卻讓周圍的大臣們看到了趙王的“幼稚”。


    自此之後,沒有人會再支持劉如意了。


    即便這一次劉如意能夠保留趙王的爵位,能夠繼續保留劉邦的寵愛也是一樣。


    因為效忠這樣一個皇子,幫助這樣一個皇帝登上大位,對於這個時代的臣子們來說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這個時代的皇權還未曾徹底的集中在一起,即便是登上高高在上三公之位的人也不會做什麽“從龍之功”的事情。


    他們站在和皇帝差不多的位置,頂多是比皇帝的位置差一些。


    英傑們隻會選擇自己想要效忠的對象,並非是英傑們眼巴巴的求著皇帝寵愛自己、從而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


    這是時代的輝煌。


    劉恒第一次居高臨下的看著那麵目猙獰的劉如意,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一個問題。


    劉如意竟然是這麽的弱小。


    往日裏一隻手指頭就能夠讓他動彈不得、甚至精疲力竭的劉如意,在真正的權力擁有者麵前不過是一句話就能夠打發的螻蟻。


    劉恒望著長樂宮的方向,心中的野心慢慢的滋生。


    當然,這種滋生是正向的發展,而非是錯誤的,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劉恒想要獲得權力也不是因為想要擁有隨意處置他人的能力,而是為了將這種權力用在幫助黔首們。


    這便是劉恒。


    他或許會滋生出來野心,但他卻並不會被野心所控製。


    這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長樂宮中


    劉邦望著坐在自己麵前的陳彼,神色其實已經有些陰沉了。


    他沒有想到陳彼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不相信陳彼做這些事情是為了黔首,為了那個長安令、為了那一家被侵占田地的普通人。


    劉邦的腦子轉動的很快,他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你是為了代王?”


    想到這一點之後,劉邦腦子裏的思路好像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總是聽如意說你對代王不同,我從前並未曾朝著這個方向去思考過。”


    “今日你在朝堂之上彈劾攻伐如意,怕是為了代王吧?”


    劉邦近乎是用一種篤定的語氣說道:“代王已經拜你為師,你要為代王清掃皇位前麵的障礙是麽?”


    他的聲音中帶著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自以為想清楚了陳彼動機的劉邦瞬間就平和了起來,他甚至噙著一抹笑意看向了陳彼,借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


    “代王拜你為師,陳氏想要輔代王登上大位,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


    劉邦甚至大手一揮:“雖然劉恒也不怎麽類朕,但好歹比盈兒強上一些,你若是早跟朕說清楚不就好了?”


    “何必鬧到如此地步?”


    陳彼坐在那裏,靜靜的聽著劉邦對他的猜測,不置可否。


    他隻是淡淡的望著劉邦的雙眼。


    陳彼能夠從劉邦的這一雙眼眸中看出他內心中隱藏著的慌亂,這一刻他對劉邦其實是有些失望的。


    他以為劉邦在得到了天下之後,會盡量的善待天下黔首,卻沒有想到短短的七年時間,劉邦竟然已經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待到劉邦說完之後,陳彼才用十分冷靜的聲音開口道:“陛下,您知道的。”


    陳彼抬起頭,雙眸中帶著平靜和深邃,那是一種劉邦看不懂的情緒。


    “陳氏不會為了某一位皇子而捏造罪名。”


    他的聲音冷淡而又有信服力,令人聽到的同時就想要相信。


    “所以,無論是趙王外兄的罪名也好,還是趙王本身的罪行也罷,都是真的。”


    陳彼垂著眼眸。


    “陳氏在前朝為官的時候,一直以“公正廉明”為傲,如今在大漢為官,雖然臣並非是廷尉亦或者司寇,但卻不敢忘記當先先祖的誓言。”


    他抬起眼眸,一字一句的說道:“以法為治,以德為心。天下黔首,安得自居。”


    “陳氏所行,問心無愧。”


    陳彼站起身子來,而後躬身行禮:“請陛下依法處置趙王及其一眾黨羽。”


    說完之後,他再次行禮:“臣,先行告退。”


    腳步聲在劉邦的耳邊響起,陳彼的身影卻是越走越遠,劉邦靜靜的看著陳彼的身影,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而此時,一位繡衣使者快步走到了劉邦的身前,低聲道:“陛下,武烈帝皇陵那邊出事了。”


    在武烈帝葬入皇陵後,劉邦便讓人一直看著那邊。


    劉邦按了按額頭:“什麽事?”


    繡衣使者低聲道:“趙王後的母家之人意圖侵占皇陵附近的田地,那些田地是您賜給故“中車候”的,中車候以身殉武烈帝之前,將這些田地分發給了當地的黔首。”


    “也正是因此,趙王後母家之人並不知道這些土地到底是什麽情況,所以想要侵占。”


    他的話語平靜而又帶著幾分冷淡的血腥。


    “最開始是要用錢財購買,村民們不願意,後來”


    “後來似乎遭遇了流匪,一幹村民幾乎被屠戮幹淨了。”


    劉邦猛的站了起來,眼神中瞬間帶上了無盡的怒火,他看著那繡衣使者,而繡衣使者好像是沒有感受到他的憤怒一樣,繼續說道:“當地有黔首喊出了“誅暴劉,複山河”的言語。”


    “已經被當地的縣令捉拿。”


    “但”


    但後麵的話不必說劉邦也知道了,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劉邦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大漢方才建立起來多少年?已經腐朽到了這種地步麽?


    他枯坐在那裏,神色更加陰翳了。


    承秦七年末。


    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來自長樂宮那位天子的旨意降下。


    趙王劉如意驕縱妻妾,霍亂朝政、侵占田地、罪及民眾、肆意妄為,著收趙王之爵及國,幽禁深宮,無詔不可出。


    戚姬夫人教子無方,去夫人號,幽禁深宮。


    趙王後賜死,趙王後母家族誅;趙王夫人賜死,趙王夫人母家族誅。


    一場大案很快的就落下了帷幕,顯及一時的受寵皇子劉如意、那不可一世的皇子劉如意便轉瞬間如同天上的流星一般消散了。


    帝王的寵愛,便是如此。


    在這一年的冬天,天下黔首得到了一個好消息,或者說朝堂上端坐的諸公們也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上將軍韓信、上將軍陳得大破匈奴,斬敵數萬、俘虜匈奴者上千,卻匈奴八百餘裏,將其再次逼到了狼居胥山附近。


    而此次侵犯大漢邊界的那位匈奴大汗雖然沒有被殺死或者生擒、但卻在兩位將軍的聯手之下被迫狼狽逃竄。


    這是大漢立國之後的第一場勝利,也展現出了大漢王朝的國力。


    而劉邦則是思慮的更多。


    既然將匈奴逼迫到狼居胥山了,是否有可能將他們徹底趕走,讓他們逃竄漠北或者更遠的方向,讓中原王朝徹底沒有這個威脅?


    思慮良久後,劉邦還是放棄了這個十分誘人的想法。


    畢竟對於劉邦來說“武功”雖然重要,但是經過了趙王的事情之後,他開始慢慢的看向了黔首們,這個時候有韓信和陳得在,對付匈奴當然很容易。


    可是如今的大漢還能夠支撐起來這麽龐大的一場戰事麽?


    一場龐大的戰事需要的不僅僅是“雄才偉略”的將軍,還有大量的糧草支撐。


    簡單來講,打完了這一場仗之後,經曆了秦末戰亂的中原王朝再次陷入了貧窮的局麵當中。


    它打不起仗了。


    無奈之下,劉邦終於下令,詔韓信、陳得二人班師回朝,大肆慶賞。


    承秦八年的春天到到來了。


    隨著春天腳步的到來,那遠在塞外征戰的韓信、陳得大軍等也回來了,因為這一場戰爭中的卓越表現,劉邦拜上將軍韓信為“大將軍”,加上將軍陳得為“太尉”。


    自此,陳氏中再次有人位居三公之位。


    此等榮光,再次令陳氏牌匾上的那層並不存在的“灰塵”褪去,官渡陳氏再次成為了耀眼的世家。


    即便他從前已經足夠耀眼了。


    這也打破了天下間最近流傳的謠言————天子因趙王劉如意的事情,對陳氏有了意見,並且準備對付陳氏。


    薄姬夫人宮中


    薄姬與劉恒正在說著閑話,外麵突然腳步聲響起,兩人都有些茫然。


    皇帝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這裏?


    劉邦進了這宮中後,便被宮中的冷清驚訝到了,依照他看來,趙王以及戚姬被處理了之後,整個後宮正在受寵的便隻有薄姬了。


    他不由得暫時放下了此行來此的目的,看著薄姬問道:“你宮中如何還是這般的冷清?”


    “莫非是嫌朕賜下的封賞不夠?”


    薄姬微微抬頭,神色中帶著些許的柔和:“陛下所賜的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寶,但即便陛下所賜物品不是珍寶,臣妾也不會嫌棄。”


    “隻是那些物件過於珍貴,所以妾身不敢擺出來,生怕出了什麽問題。”


    劉邦這才是覺著麵子上好看了不少,他看著薄姬,心中倒是湧現出來了些許的滿意之色。


    薄姬能夠在戚姬受寵的情況下,還能夠得到皇帝的寵愛,自然是因為樣貌不俗。


    而此時這種淡然的氣質與樣貌加在一起就更顯的好看了。


    劉邦按捺住自己內心的癢,看向薄姬:“朕與恒兒說說話,伱們都先退下吧。”


    薄姬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這個“你們都”應該是包括自己的。


    當即行禮後帶著侍女等退去了。


    整個大殿內隻剩下劉邦以及劉恒父子二人了。


    劉邦靜靜的坐在那裏,望著麵前的劉恒,眼神中帶著複雜的神色。


    這個他並沒有投入過多心血和注意的兒子竟然本事這麽大,能夠得到陳氏陳彼的幫扶,甚至不惜開罪自己、彈劾趙王,也要為他掃清障礙。


    是的。


    即便是陳彼再怎麽訴說,劉邦也是依舊堅定的認為陳氏這麽做的目的,雖然有可能是因為“黔首”,但更多的應該是為了劉恒。


    良久,父子兩人之間的氛圍已然變得凝固起來的時候,劉邦終於開口了。


    “代王。”


    他的眸子中帶著平和之色:“你想得到太子之位,乃至朕身下這個皇帝的位置?”


    劉邦沒有任何的掩藏,直接將自己心中的疑惑詢問出口。


    而劉恒在愣了一下後也沒有絲毫的掩飾,直接點頭:“是的,父皇。”


    “我想要成為太子,想要成為皇帝。”


    劉邦眯著眼睛:“為何?”


    他看著代王,本以為劉恒會說出類似於“為了天下黔首”“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亦或者是說出“想要掌控權力”“想要坐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這種的話語。


    但劉恒的話卻讓劉邦稍微有些“啞然”。


    劉恒十分平靜的說道:“想要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看著劉邦的眸子:“我想讓黔首得到重視,想要律法更加嚴明,想要大漢能夠永遠的傳承下去。”


    劉恒撫摸著自己的心口:“想要,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這是劉邦第二次聽到這四個字了,上一次是在陳氏的祖訓中聽到的。


    劉邦神色不變,看起來有些陰沉不定。


    “你這般告訴朕,就不怕朕處理掉你?”


    他嘴角勾勒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是因為有陳氏站在你的身邊,所以你已經不懼怕朕了是麽?”


    劉恒微微搖頭,他看著眸子中壓抑著怒火的劉邦,一字一句一板一眼的開口說道:“並不是如此。”


    “父皇,陳氏不會因為我而忤逆您,哪怕您選擇的不是我,依舊是如意、或者說是大兄也是一樣的。”


    他沉默的低著頭:“我隻是想要讓父親知道。”


    這個時候劉恒稱呼劉邦為父親了。


    “我想要您知道,知道我的決心。”


    劉恒抬起頭,與劉邦對視。


    父子兩人間的神色中,都帶著些許的堅定。


    這個時候,劉邦有些覺著,這個孩子“類己”了。


    承秦八年的春天。


    天子再次做了一件事情,但這件事情卻並沒有引起朝臣們的關注,因為這件事情很尋常。


    但朝堂中的有些人聽到了這個消息後,卻十分開懷的大樂。


    天子詔令:淮南王劉長、代王劉恒歸封地。


    自此之後,長安城內唯有太子盈一個成年皇子了。


    似乎,這一場關於皇位的爭奪,已經分出了勝負。


    然則事情真的是這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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