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陷入了沉思。


    這個時候攻打沛郡?陳勝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但轉念一想,這個時候攻打沛郡,好像對於陳勝來說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如今天下雖然依舊處於一種諸侯割據的狀態下,但卻隱隱有要聚合的前兆,最大的幾個諸侯都在瘋狂的兼並其餘的小諸侯。


    一切都像是當年秦統一之前一樣。


    而如今,對於張楚政權來說,既能夠立威、又能夠獲利、還能夠打得過的諸侯,就隻剩下了劉邦一個。


    他站了起來,長長的吐了口氣,臉上帶著堅定的神色:“沛公,為今之計,唯有戰!”


    蕭何轉過頭看著劉邦,神色十分平靜:“此時退卻已經沒有任何的作用了,陳勝打定主意要吞並我們,而這也正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他的眼睛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沛公前些日子不還說,前來投靠的郡守、縣令數量正在減少?”


    “這正是因為我們的實力沒有得到證明啊。”


    “唯有一戰而成,方才能夠向天下證明我們的實力,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夠再次擴張自己的勢力,向天下人證明,我們能夠一統天下!”


    “資格從來不是說出來的,仁德也隻能夠暫時的騙過一些人的眼睛。”


    “在最後的最後,唯有鐵血與戰爭能夠結束一切的質疑!”


    蕭何的話落在劉邦的耳中,他同樣坐在那裏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良久,他終於笑了笑:“好。”


    “那麽便打吧。”


    劉邦語氣和神色都較為平靜,絲毫看不出來問題,他隻是沉默的說道:“陳勝想要吞並我,也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實力!”


    武烈三年。


    張楚政權宣布了對劉邦的攻伐,而此時的劉邦政權甚至還沒有一個名稱,因為他暫時依舊是秦國的一位“郡守”,隻能稱呼其為“沛公”。


    張楚王陳勝率領十萬大軍攻伐沛郡,想要一戰功成。


    而同樣的,在張楚政權準備孤注一擲的時候,劉邦政權同樣也有這樣的打算,他同樣想要孤注一擲的拚殺。


    若能夠一戰而勝,將張楚政權覆滅,那麽劉邦即便不能夠吞食掉完整的張楚的地盤,也能夠吞食掉一大半。


    而那之後,天下恐怕就隻剩下兩個巨無霸了。


    東楚國


    國都會稽郡


    奢華的皇宮中,東楚霸王項羽坐在大殿中,手中端著酒爵宴飲,臉上帶著享樂之色,懷中摟著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


    一旁的範增卻幽幽的歎了口氣。


    項羽微微挑眉,臉上帶著質疑:“亞父這是何意?難道是又要說我不該沉迷享樂麽?”


    範增搖頭:“今日臣想說的不是這些。”


    他看向項羽:“依照如今的局勢,難道王上不應該多做準備麽?”


    準備?


    項羽臉上帶著不屑之色:“有什麽需要準備的?”


    “陳勝和劉邦那兩個家夥打生打死,最後讓我撿了個便宜難道不好麽?”


    他看著範增笑著說道:“難道先生是覺著,我會敗給一個已經在戰爭中兩敗俱傷的勝利者麽?”


    項羽拍著自己的大腿,臉上帶著自傲之色:“非是羽輕敵,就算是他們兩個現在都完好無損,又能夠將我如何呢?”


    “張楚不過是手下敗將,劉邦不過是一在秦國下生存的野狗而已。”


    他的嘴角帶著滿滿的嘲諷:“無需準備,我便能夠將其殺死!”


    這是屬於霸王的自信和驕傲。


    而落在範增的眼裏,這便不是自信和驕傲了,而是自負


    他閉上了眼睛,心中帶著無數的疲憊,或許他最初的決定是錯誤的,他不該將最後獲勝的希望寄托在霸王的身上。


    範增的心裏開始思考起來屬於自己的退路。


    但他終究是有些不舍的,畢竟項羽待他也算是真心實意,不到最後一步,他也不會背叛項羽。


    秦鹹陽城


    章台宮


    子嬰坐在章台宮中,神色裏充斥著疲憊。


    蒙毅坐在他的身旁臉上帶著擔憂:“陛下,何必如此呢?”


    子嬰在整理的不僅僅是秦國如今轄區內的政務,還有一些是如今不屬於秦國的那些郡的事務,他在整理、也是為了後來者能夠更好的善待黔首和民眾。


    他平靜的望著遠處的方向,臉上劃過一抹笑意。


    “無論最後的勝利者是誰不都要做這些事情麽?”


    子嬰如今還有心情調侃:“雖然朕對成為最後的勝利者並沒有什麽希望,但是萬一呢?萬一最後的勝利者依舊是秦國呢?”


    蒙毅看著子嬰,知道這位帝王並沒有懷抱這樣的心思。


    他隻是單純的想要為黔首們做些什麽罷了。


    兩人之間的沉默蔓延了許久,子嬰才又是開口道:“蒙卿啊,你覺著最後的勝利者是誰呢?”


    子嬰並沒有說是哪一場戰爭,依照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本應該說的是最後的勝利者,可不知為何蒙毅總感覺子嬰說的是張楚與劉邦之間的戰爭。


    他沉吟片刻後,看著子嬰說道:“陛下,若是說張楚與沛郡之間的戰爭,勝利者恐怕是劉邦。”


    蒙毅一針見血的說道:“從陳勝殺死了與他一同起義的“吳廣”之後,陳勝就再也沒有能夠獲得最後勝利的希望了。”


    “沒有人會願意真心地追隨這位不顧念舊情、甚至是不能“同富貴”的人。”


    “陳勝也不是一個真正的王。”


    “真正的王是能夠容得下身旁站立之人的,如同當年孝公、惠文王身旁的安國王陳野、以及後來的陳氏。”


    “哪怕到了如今,秦國的身旁依舊站立著陳氏,無論是陛下還是先皇,都未曾對陳氏有過什麽懷疑的心思。”


    “這才是真正的王者。”


    子嬰卻是幽幽一笑:“其實懷疑也是王與皇的本能,可是陳勝就錯在他不能克製。”


    “難道數百年間,先祖們沒有懷疑過陳氏麽?”


    “當然有過。”


    “但先祖們都能夠克製自己的懷疑,無論怎麽想要瓜分陳氏手中的權利,都沒有想過殺死陳氏。”


    “哪怕他們其實有無數的機會。”


    這話說的很對。


    尋常人隻能夠看到數百年間秦王們對陳氏的懷疑甚至是排擠,但他們卻沒有看到,如果秦王們願意,陳氏絕對無法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甚至可以決定天下的去留。


    這是屬於“王與皇”的克製。


    子嬰搖頭輕笑:“若是劉邦最後勝了,朕便許他稱王如何?”


    蒙毅眼睛中閃過一抹驚訝,他低聲說道:“陛下,您比較看好的勝利者是劉邦?”


    子嬰微微點頭:“不錯。”


    蒙毅回憶著他心中的劉邦,臉上帶著一抹不讚同的神色:“陛下,劉邦此人不過是一個地痞流氓,身上哪有屬於皇者的氣概呢?”


    子嬰莞爾一笑:“那蒙卿,你覺著什麽樣子的人配成為皇者呢?”


    兩人淡淡的閑談,蒙毅倒是沒有像之前在朝堂上一樣那麽的嚴肅:“皇者的話,至少應該有始皇帝三分神韻吧?”


    “最差也要有文皇帝三分神韻才可以。”


    是的。


    在蒙毅的心裏,像始皇帝那樣子的皇帝才算是真正的皇帝。


    而子嬰卻有不同的答案,他隻是一邊在月光下走著,一邊低聲的笑著:“其實就像是人總有不一樣的一樣,皇者也是各有不同。”


    “相較於始皇帝、文皇帝,我覺著反而是劉邦這種人更適合當皇帝。”


    “他或許不像是一個貴族,也不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者,他更加像是一個底層的黔首,可正是因為他像是一個底層的黔首,當他成為了皇帝之後,或許才能夠讓黔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子嬰淡淡的說道:“我不是要選擇一個和先祖更像的皇帝,而是想要選擇一個能夠讓天下黔首過上更好生活的後繼者。”


    “當然了。”


    他微微一笑:“若是這個後繼者無法戰勝我,我也不會將天下交給他。”


    “且看吧——”


    武烈三年,冬。


    在滿天的大雪中,戰爭終於爆發了。


    陳勝選擇的時間點其實非常的不正確,但他卻沒有絲毫的辦法了,因為陳勝發現了一件事情,手下的士兵已經開始懈怠、甚至有些開始有了背叛的心思。


    他要在這些未曾發生之前,將他們綁在一輛戰車中,用一場血腥的勝利告訴這些人,他陳勝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張楚王”。


    同時,陳勝也想要告訴劉邦一件事情。


    當年他之所以失敗,不是因為自身的才能不如劉邦,而是因為劉邦的人多、地位高。


    如今,他們兩個人的情形顛倒了過來,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強勢的那個,而劉邦則是成了較為弱小的那個。


    他要讓劉邦知道,什麽叫做殘忍。


    武烈三年的這一場戰爭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當戰爭的煙火氣彌漫到天下的時候,當天下人都開始知道這一場戰爭的時候,戰爭竟然已經結束了。


    而勝利者則是出乎了一些人的預料,而又在另外一些人的預料之中。


    勝利者是沛公。


    關於這一場戰爭的記載不多,甚至隻有秦書和漢書分別提了一兩句,但這場戰爭的影響卻並不小,甚至決定了後來楚漢之爭的命運。


    也讓劉邦最後能夠站在秦國的麵前,揮動那把命運之刃,從而建立大漢。


    “武烈三年冬,陳勝伐沛公。是時天降大雪,乃上蒼之命數為沛公,噲出而戰,一戰則功成。勝之臣數十皆投沛公,此乃天命所歸。——《秦書·昭烈皇帝本紀》”


    “武烈三年冬,高祖戰張楚王於沛,天大雪。——《漢書·高祖本紀》”


    這便是關於這場戰爭,曆史中僅有的記載了。


    而武烈三年的這場戰爭之後,天下局勢再一次發生了改變。


    張楚王陳勝失敗之後潛逃,想要回到國都中以圖謀東山再起,可是他留在國都中的臣子們早已經無法忍受陳勝的壓榨了。


    他們有的投靠了項羽、有的投靠了劉邦。


    而剩下的人並非是真的忠誠於陳勝,而是他們有更大的圖謀。


    他們想要複仇。


    武烈四年,春。


    戰敗的陳勝帶著殘兵敗將回到了僅剩下的城池之中,但他看到的卻不是迎接他的、恭敬的臣子,而是這城池中所有的兵力。


    無數的士卒在他進城的那一刹那蜂擁而上,直接將他按倒在了地上,那些跟隨著他的親兵也同樣臉上帶著恐懼和迷茫。


    陳勝掙紮著抬起頭,看向站在那些人最前方的男子。


    男人臉色平靜,看起來不過是弱冠的年紀,一身鎧甲之上帶著些許寒光。


    “吳永?”


    陳勝的臉上猙獰一片,他看著吳永,咬牙切齒的說道:“當日我留你一命,不曾想到今日竟然死在你的手中!”


    “你這個不知感恩的東西!”


    而吳永隻是笑了笑,走到了陳勝的身上,下一刻腳卻一點情麵都不曾留下的踹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感恩?”


    “不知感恩的是你!”


    吳永的臉上帶著悲愴之色:“昔日我父與你一同謀逆,幫你甚多,可伱呢?”


    “在稱王之後因為懷疑我的父親,便找了個借口將其誅殺!”


    “你留下我不過是因為害怕斬盡殺絕之後,你的部下謀逆罷了!”


    他冷笑一聲:“今日你落在我的手中,那便是到了我要為父親報仇的時候!此乃上蒼給我的機會!”


    言罷,吳永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將手中長劍捅在了陳勝的身上。


    陳勝麵目猙獰,雙眼無法閉合。


    一代梟雄陳勝,便這般淒慘的死在了吳永的手中。


    也算是因果輪回,而命數終定。


    沛郡


    當沛公戰勝張楚王的消息傳出後,甚至就在劉邦戰勝張楚王的那一日之後,天下投靠他的郡守便再次激增。


    一些覺著自己沒有勝利希望的郡守,全都開始了自己的“牆頭草”之旅。


    天下諸侯並不是笨蛋。


    自己當王當然是一件妙事,但若是自己沒有這個本事呢?


    那給誰當郡守不是當?


    “呼——”


    劉邦輕輕的吐了口氣,他看著身旁的蕭何,低聲問道:“先生,可是到了我能稱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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