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講完了,孟子又給這些聽課的少年們布置了些課業,待學生們散去,正準備離開,忽然發現,原來在門口聽課的那名秦國少年還坐在座位上沒有離去,反倒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你為何不走?”孟子抱起書本走到易承旁邊問道。


    易承看了眼孟子手中抱著的發黃的紙質書本,輕笑一聲道:“夫子覺得紙質書與木簡相比如何?”


    孟子看了眼手中的紙質書本,點點頭的道:“齊國昀文侯以造紙之術聞達天下,紙張確比木簡好用許多。”


    易承幹笑兩聲,心裏卻對蔡倫連說了三個對不起。


    “我聽夫子講課,常言要以仁愛治天下,可夫子遊曆各國,向幾位君主進諫仁愛的治國之策,卻沒有一位君主啟用夫子,夫子難道不知道在如今七國之中仁愛之說行不通麽?”


    易承的這番話帶了幾分火藥味,孟軻眯了眯眼睛,然後將手中的書本放到了一旁的書桌前,緩緩地跪坐在易承不遠處,朗聲道:“我來講個故事,曾經有個人經常去隔壁的村子偷雞,隔壁村子的人不堪其擾,於是就讓人來勸偷雞的人不要再去偷雞,可偷雞的人卻不聽,依然故我。


    由此可見,勸諫的人說的完全是對的,可偷雞的人卻沒有聽,怎能說勸諫人說的行不通呢?”


    “鬼鬼,這是詭辯啊!”易承當場驚訝出聲。


    “辯論之道,講求的是說服,如何有詭不詭辯之分。”孟子淡淡道。


    “嘖嘖嘖。”易承讚歎一聲,略微思索之後道:“夫子想一想,當今天下,各國紛戰不休,落後就要挨打,因此各國都大力發展軍備武力,隻求保衛疆土,可夫子提出的仁愛之道,雖然對百姓仁愛,可卻會降低國家的軍事力量,長此以往,百姓越來越富,國家越來越窮,最後終會因為落後而覆滅,所以夫子以仁治國的方法我覺得並不可取。”


    “以仁治國,並不會降低國家的軍備武力,藏富於民,也不會使得國家越來越窮。”孟子回答的快速而迅猛。


    “國民的生產總值是一定的,撥給教育建設,就會少給軍備建設,怎麽不會降低國家的軍備武力?”


    “雖不知何謂國民生產總值,不過軍從民來,民強則軍強,仁愛治國,講求的乃是一個仁字,不以苛政虐民,百姓自然擁戴,若有外敵入侵,自當也會拚命守土為家,如何會降低國家的軍備武力?”


    易承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有些清瘦的中年人脾氣倒是挺大,關於自己仁政方麵的堅持,簡直像一名鬥士。


    “夫子遊曆六國無人啟用,自己心裏難道沒有點數嗎?”


    “孔夫子遊曆匡、陳、曹、宋、鄭、衛,等十一國,皆未得啟用,可孔夫子依然說,曆各國而得真言,如今我隻是遊曆了六國未得啟用,心中要有何數?”


    “可以可以,有點牛皮。”易承伸出了兩個大拇指,穿過來九輩子,他還真的很少在外人麵前一次性說這麽多現代詞匯。


    雖然不知道易承向他豎大拇指是什麽意思,但是看到易承麵帶微笑的表情,孟軻也恢複了之前的平靜,“我聽公子說話,與秦人也有不同,不知公子究竟是哪裏人?”


    易承微微一笑道:“不瞞夫子,我乃道門理綜之人。”


    “道門理綜?”孟軻的眉頭也挑了起來。


    “正是,要說起來,孟夫子還算是小子的師長,前麵多有冒犯師長之處,還請夫子海涵。”易承施了一禮道。


    “無妨。”孟軻抬了抬手,“你說你也是道門理綜之人,你師傅是何人?”


    “我師傅已故,不過我的師祖您應該熟悉,我師祖乃是齊國人,名曰孟文。”


    “你師祖他...去過秦國?”


    “嗯,師祖他在秦國養傷五年,在此期間收了我師傅為弟子,而後便去世了,我師傅又在十年前將我收為弟子。”易承撒了一個他早已準備好的謊。


    “如此...”孟軻輕歎一聲,“你的師祖,也是我的師尊。”


    “這個小子知道。”


    “當年他不告而別時,我還隻是七歲的孩童,隻記得他會給我們糖吃。”孟軻的思緒似乎陷入了回憶,“後來,我與莊周,最常見的人便是師娘...”


    易承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了起來,雖然這麽些年過去,他已經盡力不再去提起那個名字,可忽然聽到她的消息,他卻依舊止不住的感到一陣令他窒息的傷感。


    “先生的師娘她...還好麽。”易承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仿佛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


    “吾師娘墨子祁,為師尊守寡了三十年,十年前因病死於龍首山,最終被葬在山上,她至死前還在盼望我師尊能夠回去,可惜,原來師尊早在三十五年前便離世了...”


    易承幾乎聽不清孟軻後麵說的話,淚水就湧上了眼眶。


    原來,她等他了他三十年。


    對不起,易承閉上眼睛。


    他本以為自己是個冷漠的人,感情這種事,很少能影響到他的決定,可這一次聽到墨子祁的消息,易承卻感到心裏一陣刺痛。


    那個傻女人,他明明說過不要再等他,讓她看到心儀的就把自己嫁了。


    可是她完全沒有聽,她等了他三十年。


    那可是整整三十年,對他而言,不過是幾周幾小時一瞬間,可對她來說,便是一生。


    易承想起最後臨別時的場景,在馬車前,她擦了擦眼淚,然後接過他遞給她的信和書,小心翼翼的收在一個精致的檀香木盒中。


    “妾身知曉了,妾身相信夫君一定能回來。”


    “我應該回不來了,保重。”


    伊人的音容笑貌猶在耳畔,可惜如今已是陰陽兩隔,易承不知道這三十年墨子祁究竟是怎麽撐過來的,不過他知道,那對她來說一定非常煎熬。


    你怎麽這麽傻啊!


    易承握緊了拳頭,值得嗎?!用一生去等一個人?!


    可這個傻女人卻這樣做了,也許對她來說,已經習慣了等待,也許她甚至都不會責怪他為什麽至死都不回去。


    但是易承知道,這都是他的錯,如果他當年能收住自己的欲望,怎麽會耽誤她的一生!


    易承痛苦的樣子讓孟軻有些迷惑,他皺了皺眉問道:“汝也相識...?”


    “沒事。”易承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用袖袍擦了擦眼淚擺擺手,“師祖說有東西要交給師婆,可惜她也去世了,聽到這消息,一時覺得有些悔恨,若是早些來送,想必師婆還能看到...”


    “哎,節哀順變。”孟子拍了拍易承的肩頭,“所送何物,可需老夫幫忙?”


    “不用了,小子打算親自去一趟齊國,將此物送到師婆墳前燒掉。”易承輕聲道。


    “如此也好。”孟子點點頭,“師娘走時,我與莊周都在她床榻前侍奉左右,雖然我與莊周政見不合,可對於照顧師娘,我二人已經算是盡心盡力,師娘一生無子,因為師尊走之前特別看重莊周與我二人,所以師娘便一直把我倆當成親生子嗣對待,義母之恩,無以為報,隻是她臨死前,還告訴我們,我們的師尊一定會回去的,想想也是令人唏噓....”


    易承從廳堂裏出來時,徐福原本還滿臉堆笑的走了上去,可看到易承那失魂落魄的一副樣子,也趕忙收住了自己的笑臉。


    “公子,發生何事了?”徐福訕訕地問道,兩個時辰前,公子還是喜氣洋洋的走了進去,沒想到兩個時辰後出來,居然跟丟了魂一樣。


    “備車,去齊國臨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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