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如今被製成人彘,囚禁在酒缸中。她不能自縊,隻得忍受著無盡的痛苦,還試圖與如懿交談。


    翊坤宮掖庭常常回蕩著淒厲的尖叫和哀嚎,每當夜幕降臨,宮中人們無不感到畏懼,對翊坤宮避之不及,視其為禁地,無人膽敢踏足。


    如懿也因此事影響,日漸消瘦,精神恍惚,終日活在陰影下。此刻,她蜷縮在角落,向婢女哭訴:


    “我怎麽會不明白海蘭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隻是,我實在難過,就算知曉永璜算計我、那日也未為我求情,我想到的還是那個小小的在我膝下讀書的永璜,叫我母親的永璜。我難過的是,這麽好的孩子,終究還是不見了。”


    說罷,她用左手捂住麵龐,盡管沒有戴護甲,仍保持著“體麵”的儀態,小指微微翹起。


    身側的宮女經過這些日子已習以為常,她暗自積攢銀兩,隻盼能盡早調往他處,隻要能離開這個晦氣、還要日日忍受兩個瘋子的翊坤宮,去哪兒都好。


    不過,翊坤宮掖庭景象如何淒慘,都無法影響養心殿與永壽宮的奢靡旖旎。


    徹查了珂裏葉特海蘭後,毓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事實上,皇帝事先已給珂裏葉特氏定罪,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清楚,由於出自皇帝寵妃之口,哪怕原本虛假之事,也會變作真的;誰料人心難測,珂裏葉特氏竟真犯下如此多的罪行,甚至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狠得下心來算計和毒害。


    毓瑚忙不迭將所查明的一切呈遞給皇帝。弘曆見海蘭居然連永琪也曾加害,怒不可遏。更令他憤恨的,是海蘭四處散布謠言,說嬿婉勾引他,才導致那些宮妃一直針對婉婉。皇帝暴怒至極,猛地將他往日最珍愛的粉彩百花圖葫蘆瓶摔碎在地。毓瑚見狀,連忙跪下。


    弘曆麵沉如墨,冷聲開口:“珂裏葉特氏的滅族令可以執行了,要史官記下他們被夷族的原因。同時,讓永琪知曉,他的‘好額娘’在他出生前是如何對待他的。這些天,他老來找朕求情,都打擾到朕和婉婉了,哭哭啼啼叫朕心煩。另外,蘇妃雖非有意害人,但幾次三番被人利用,足以證明她太過愚蠢,不配居妃位,降為嬪。”


    憶起那晚嬿婉說蘇綠筠可憐,責怪自己太過狠心,皇帝沉吟片刻,又歎了口氣:“蘇嬪賜封號‘智’,希望她以後能長點腦子。”


    如此,聖旨不久後便傳至鍾粹宮。綠筠雖遭降了半級,心中卻充滿了慶幸與感激。她明白自己此生算與後位無緣了,但能保住自己與孩子們安然無恙,已是心滿意足。


    至於怨恨麽,多少是有些的,不過都是對著珂裏葉特氏以及與之為伍的烏拉那拉氏。自此,綠筠比以往更加謙卑謹慎,對令妃唯命是從。


    這廂,待皇帝情緒稍稍平複,毓瑚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皇上,有件事兒奴婢不知該講不該講。”


    自上回事後,弘曆對她一直沒什麽好臉色,但念在她也算是自己的長輩,便還是冷冷回應:“說吧。”


    毓瑚尷尬躬身道:“這件事奴婢也派了許多人去探查,幾乎無人知曉,不知令妃娘娘如何得知,且這般篤定......”


    話音未落,皇帝便已動怒:“不會說話就閉嘴,婉婉自然是無意中得知的,即便是她有意探查又如何!朕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令妃與朕同為養心殿的主子嗎!”


    他從未對毓瑚發過如此大的脾氣,毓瑚被嚇得不輕,連忙跪下,叩頭請罪,訕訕道:“是,是奴婢多嘴了。”


    弘曆冷哼:“下去吧。”


    毓瑚戰戰兢兢地退出殿。嬿婉方才出去玩兒了,神神秘秘的,還不許他跟隨。養心殿內隻剩弘曆一人獨坐沉思。他心知自己剛剛對毓瑚的回應站不住腳,但他更不願惡意揣測嬿婉。對於婉婉,他願意給予全部的信任與愛意。


    即使她真的一直在謀劃對付珂裏葉特氏等人,那也是因為那些人對她不仁在先,亦是他未能給予足夠的安全感所致;


    若她真的一直在利用他的權力,他也甘之如飴,畢竟在這世間,隻有他能為她提供這樣的支持,這意味著婉婉可以一直依賴他、不會離他而去。想到這兒,弘曆心中甚至湧起一股濃烈的暖流。


    彼時,嬿婉正大搖大擺地乘坐在紫檀木刻鏤金龍紋轎輦上。那轎輦鑲嵌著無比珍稀的各色寶石,是弘曆親自監工,吩咐人精心為嬿婉打造的,華貴程度甚至超過龍輦。


    轎輦四周懸掛著由金絲編織的簾幕,繡有龍鳳呈祥的圖案,腳踏處鋪著一層厚厚的海東青毛毯,邊緣鑲嵌著一圈璀璨的東珠。整個轎輦華貴至極,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然而,再耀眼奪目也比不過上頭那女子的絕世容顏。今日,嬿婉一襲紫棠色繡木赤芍緙絲旗裝,華美而不失典雅,更顯得她婀娜多姿,膚如凝脂。


    旗頭上插著一對煙紫玉釵,相得益彰,仿若從畫中走出的仙子,令人見之忘俗。朱唇輕啟間,流露出無限風情。“漫惹爐煙雙袖紫,紫玉釵斜燈影背。”


    嬿婉今日出行,自是又要挑事兒。前世今日,原主先是被如懿拒之門外,隨後在宮道上遇到金玉妍,被迫跪下為她擦鞋,金玉妍甚至用腳抬起她的臉,春蟬要幫她,卻被踹到一旁,最後原主還要忍受路過的淩雲徹站在道德製高點的指責。


    遠遠望見一個畏縮的身影逐漸走近,嬿婉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笑,命抬轎的小太監加快步伐。太監們聞得令主兒那嬌柔的嗓音,心神激蕩,自是無不遵從。


    金玉妍正巧對上迎麵而來的一行人。她自然記得上回的羞辱,也清楚皇帝對這個狐媚子的溺愛,隻得暫時忍耐,跪下請安:“嬪妾請令妃娘娘安。”


    嬿婉並未叫起,反而轉頭看向一旁躍躍欲試的春蟬。春蟬與嬿婉向來情同姐妹,自然清楚金玉妍過去是如何羞辱嬿婉的,她上前,帶著幾分譏笑道:


    “喲,是金答應啊。看這行禮的模樣,似乎還差了半截沒跪下去,難道還在做春秋大夢、幻想自己仍是昔日的嘉妃不成?”


    “你!”金玉妍怒目圓睜,瞪視春蟬。看見她和一旁的瀾翠等人,雖與普通宮女同樣為示對孝賢皇後的哀悼著銀白色,麵料卻是上等的錦緞,而她自己因為皇帝的厭棄和低下的位分,隻能著最次等的暗花緞。


    眸光轉向光彩照人的嬿婉,見她眼中閃爍著冷漠的笑意,玉妍隻得無奈再次跪下,行了深深一禮,帶著屈辱說道:“嬪妾知錯,給令妃娘娘請安。”


    嬿婉卻還未理會,專注地把玩著自己如蔥白般細膩的玉指上的金龍頭連珠鑲翠戒指,這枚戒指是弘曆非要為她戴上的,與他的恰是一對。


    提及這個,還是因著之前淩雲徹送她的那枚紅寶石戒指。弘曆在為她裝扮時,注意到梳妝台上居然有品相這麽差的次品,便想要丟棄,再親自為她用海樽紅玉石定製一枚。


    嬿婉為了計劃,故作不舍,無論他如何追問,都不肯透露實情。弘曆隻得作罷,但為了安心,要她時時戴著這戒指。


    這廂,嬿婉嬌媚地揚眉,故作審視自己那紫檀刻金孔雀毛花盆底鞋,輕啟朱唇:“喲,哪兒來的燕子泥啊,髒了本宮的新鞋。”


    一旁的春蟬和瀾翠立刻想要跪下為她擦鞋,卻被她輕柔地扶起。春蟬心跳加速,感受著主兒的小手柔軟如雲,不滿地瞥了一眼對麵的瀾翠,暗忖,瀾翠這丫頭憑什麽與她一同享受這等待遇。而瀾翠也深感主兒的恩德,決心往後要更加盡心盡力地服侍。


    王蟾在身後望著這一幕,笑得宛如盛開的菊花,滿是羨慕。他雖早就決意效忠令主兒,可並無過深的執念,隻是近日來,見識到主兒的魅力,即便是他這無根之人也不禁心生傾慕。


    他明白,無論此生遭遇何種變故,無論主兒如何待他,他都將誓死效忠於她。如今見到主兒如此體恤他們這些下人,他這心中更是暖流湧動。


    金玉妍無暇顧及永壽宮眾人的心思,隻是心頭一顫,回想起上次嬿婉命她捏腿時也是這般語氣,緊接著,更是證實了她的預感:


    “擦鞋這種事,若是由玉氏貢品親手來做,豈不是更能彰顯玉氏對我大清的忠心嗎?”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死死盯著嬿婉,隻見她翠黛一挑,冷冷一笑:“怎麽,金答應不願意?”


    玉妍低下頭,努力壓製自己的情緒,硬是將眸中淚水逼了回去,她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


    “令妃娘娘,嬪妾...願盡心伺候令妃娘娘。隻是懇請您不要對我母族使用這樣的措辭,否則,若真引起兩族不和,恐怕皇上也不會坐視不理。”


    嬿婉輕蔑地笑了聲:“玉氏不過是仰仗大清的一個小小異邦,即便皇上在此,你信不信,本宮也有本事讓他站在本宮這邊?”麵對金玉妍充滿敵意的視線,嬿婉繼續道,


    “至於伺候本宮?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本宮說的是,春蟬鞋上也沾了汙穢,就看金答應是否心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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