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立時明白了舒嬪所指的人是誰,輕捏了捏掌中小手,滿是寵溺;又深惡痛絕舒嬪這打小報告、搬弄是非的樣兒:“那麽朕也想問問你,編排嬪妃、嚼舌根這等長舌婦行徑按宮規又該如何處置?”


    意歡不敢置信地望著皇帝,他還是這般俊朗,望向她的目光卻冷若冰霜。她不願責怪自己年少時就暗自傾慕的人,隻能將滿腔的怨恨投向嬿婉,道:


    “皇上,請恕臣妾直言。方才,令妃娘娘來了長春宮,先是迫使金答應為她捏腿,遭到拒絕後便狠狠踹了金答應,而後更是顛倒黑白地詆毀皇上您的文采,言辭十分不堪入耳。還辱罵臣妾與其他姐妹,編排太後娘娘,甚至將金答應稱作‘貢品’,又與其婢女一同掌摑烏拉那拉官女子和柯裏葉特官女子......”


    其實,方才意歡隻說了個開頭,皇帝就想嗬斥她閉嘴了,然而聽到她提及嬿婉說自己的詩詞差勁...他心痛如刀絞,覺得印證了他方才的猜想——嬿婉並不真心喜歡他,故而一時愣怔住了。


    感受到男人帶著薄繭的大掌逐漸冰冷,以及進忠擔憂的視線,嬿婉卻毫無愧疚心虛,依舊翹著小腳丫悠然自得地坐在龍椅上,甚至開始享用禦桌上的棗泥山藥糕。


    弘曆見嬿婉泰然自若,一點兒也不心虛,提醒自己保持冷靜,不能著了葉赫那拉氏那個賤人的道,婉婉定是有難言之隱......


    至於金氏等人,她們欺淩過嬿婉,弘曆認為嬿婉隻耍耍嘴皮子功夫、打上幾巴掌,已經算是極為溫柔善良了。他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場景,婉婉就像隻囂張頑皮的小貓,暗自忖著:“我家寶寶好可愛!”


    罵了舒嬪等人麽...或許是因喜歡他而吃醋,這樣一想,弘曆心下寬慰了許多,祈禱事實便是如此;隻是仍有些過不去嬿婉說他作詩差勁的坎兒,不過,他還是先叱責道:


    “葉赫那拉氏!朕看令妃一點兒也沒說錯,你這樣跑來養心殿告黑狀,難道就有理嗎?即便令妃犯了點兒小錯,有朕護著呢,豈容你指責?”嬿婉順勢窩進皇帝懷抱,嬌滴滴地啜泣著,那柔弱含淚的媚態,真真是男人見了愛、女人見了恨。


    如是,意歡的恨意達到了頂峰,她向來不擅與人爭執,此刻情緒激動,哭笑不定。皇帝命進忠找人拖她下去,並剝奪封號,降為常在。


    這時,意歡終於無法再忍,質問道:“那令妃娘娘詆謗皇上,皇上又要怎麽說?她聲稱皇上賜給臣妾的坐胎藥實則是避孕藥!”


    弘曆猛地抬起頭,眸色慌張,卻不是對著受害者意歡,而是坐在龍椅上的嬿婉。他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兒,思緒紛亂:原來婉婉知道那坐胎藥有問題,她是何時發現的?她會不會恨我,認為我是個冷酷無情的壞男人?是不是因著這個,她才厭惡我的詩詞、厭惡我的一切?弘曆不安至極,嬿婉卻沒有回視,隻是扯了扯他衣擺。


    弘曆略微回了回神,轉過頭來,麵對著淚眼婆娑、目光仍帶著希冀的舒嬪,雖不願在嬿婉麵前承認自己的齷齪,卻更不想葉赫那拉氏給嬿婉扣上罪名,那便讓她徹底絕望吧:


    “是啊,令妃說得不錯,朕賜給你的那些坐胎藥,全部都是避除有孕的。”


    意歡仿若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隨即暈了過去。一旁的進忠見狀都有些緊張了,卻聽見皇帝冷聲吩咐:


    “讓她回自己宮去,別杵在這裏礙朕與令妃的眼。方才旨意不變,且為防她說出什麽不該說的,朕也確實對她不住,毒啞和終身禁足叫她自個兒選一個吧。”


    進忠領命,幾名太監將葉赫那拉常在抬走。此時,皇帝聲音再次響起:“你們都退下,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許進來打擾朕同令妃說話。”


    宮人們齊聲應了聲“是”,進忠猶疑答應,臨走前擔憂地看了嬿婉一眼,見她回以示意“放心”的眼神,便惶恐不安地退下了。


    殿門“吱呀”一聲關上。弘曆弓身,將下巴輕柔地擱在嬿婉發頂,沉醉於她的幽香,本應不適的姿勢卻讓他感到無比安心,不禁哽咽:


    “婉婉,對不起,元壽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隻是不想讓你知道...我有多陰暗。她是太後舉薦的,我並不愛她,所以才給她下了避子藥,但後來我不再寵幸她,也就停了。我......”


    嬿婉仰起頭,覆上弘曆的薄唇。常言道,薄唇人多薄情,男子更是如此。可是此刻,除了甜軟與薄荷味交織,嬿婉還嚐到了絲鹹味——那是淚。她睜開雙眸,看見閉目的皇帝眼角滑落兩滴淚珠,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見證一個人的淚,不,那是愛,深沉而真摯的愛。


    感受到又密又軟的睫毛在臉上撲閃撲閃,弘曆知道嬿婉睜開了眼,他也隨之睜開,充血的雙眸凝視著嬿婉的狐狸眼,純淨,無暇。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嬿婉是否真的愛他,沒那麽重要了,隻要...她永遠別離開他,哪怕她一步不動,他也可以獨自走完他們間的所有距離,隻為走向她。


    仿佛是上天感知他的虔誠,他聽見嬿婉說:“喜歡元壽,不喜歡她們。元壽不傷害婉婉,傷害她們,與我無關。”磕磕巴巴的,一點兒邏輯也無,在皇帝耳裏卻是天籟之音。


    “元壽的詩,都討厭。不是為婉婉作的,元壽平時吟誦的詩都是引經據典,不是自己為婉婉作的。”


    弘曆徹底釋然,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同時帶著點兒心虛。事實上,自從那日嬿婉侍寢以來,他每日隻顧同她廝混,處理朝政的時間都是硬擠出來的,哪裏還有閑情逸致去作詩啊。


    再者,在心愛的女子麵前,他隻覺得“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這等名句都是俗之又俗,根本配不上他的婉婉,更遑論自己的文采了。說實在的,不知為何,在嬿婉麵前,他作為自認為的“文治武略第一人”又往往自視甚高,卻總感到自卑。或許這就是真愛吧。


    談及真愛,上回他真召來了欽天監,詢問烏拉那拉官女子是否對他施過巫蠱之術,直到遇見令妃才得以破解。欽天監正使一臉困惑,完全搞不懂聖上的邏輯,卻也隻得按照帝命進行推算,尷尬地告訴皇帝並非如此,且烏拉那拉官女子是鳳命。


    弘曆直接氣憤地給了他一腳:“放你的屁!”隨即將他趕了出去,正使無奈又為難。弘曆甚至派遣毓瑚去調查欽天監正使是否與前朝烏拉那拉皇後有關,但調查結果顯示不是,他鬱悶了許久,始終不信正使所言,堅信他一定是算錯了。


    這廂,弘曆滿懷幸福地將嬿婉摟入懷中,吻著她香氣濃鬱的耳垂,一遍遍低語:“我好愛你,婉婉...你知不知道?”


    這種時候,給予男人最好的回應並非表愛意,行動或許更有效——嬿婉伸出粉嫩舌尖,舔舐他的喉結,兩人將方才之事又行了數遍。


    聽到屋內的動靜,進忠心頭重擔終於卸下,笑了,卻滿是苦澀。不遠處,淩雲徹痛苦中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的神情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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