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之中原本就有專門為賞花而建的樓閣,樓高兩層,賞花宴自然擺在樓上,此樓四周都有窗戶,可依窗賞梅也可走到樓外玩雪賞梅。


    今日來的都是閨秀們,清瑜和她們說了會兒話就笑著道:“外麵梅花開的正好,你們在這裏麵也拘束的很,去外麵看花吧。”少女們應聲退下,不一時梅林之中除了梅花,還多了少女們的身影,她們或三五成群,指點著那樹花開的好,或獨自一人靠著梅樹,口中喃喃念誦,似乎是在吟哦詩詞。


    白雪紅梅本就讓人賞心悅目,再加上少女們不時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如娘不由歎了口氣:“難怪人都愛喜新厭舊,看了麵前這些少女們活潑靈動,笑語歡聲,倒顯得宮女們一個個太過循規蹈矩。”


    清瑜隻一笑沒有回答,身邊侍立的杜女官已經道:“賢妃娘娘素來仁厚,待宮女們也極好,隻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宮女們謹守宮規是本等。若太放任活潑,到時難免會衝撞了人。”,如娘聽杜女官這樣說也笑了:“瞧瞧,我不過就這麽歎一句,尚儀你就說這麽一大套出來。罷了,我還是細細瞧瞧這些少女。”


    清瑜轉過眼對如娘道:“尚儀掌宮中禮儀,若縱容宮女,那不就成失職?其實賢妃你也不用太歎息,等淑兒的女兒大些,到時讓她進宮陪著你,不就一樣活潑靈動?”純淑十月生下一個女兒,到今日還沒滿月,宮中雖賜下各種藥材,又讓女官在純淑身邊照顧,但畢竟比不得平常人家,能親自去看望女兒。


    清瑜倒罷了,如娘平日沒多少事,此時就盼著能有個小孩在自己麵前承歡。可畢竟純淑不是如娘親生女,如娘也不好越俎代庖說要去探望純淑,聽到清瑜這話,如娘笑道:“這是娘娘體恤妾,不過到那時候,隻怕淑兒和駙馬就舍不得了。”


    說著如娘不免想到純淩,不由歎了一聲,清瑜拍拍如娘的手:“淩兒還在回幽州的路上,你這一天就念她數次,到時若念的多了,天氣有冷,她著了風寒可怎麽辦?”清瑜甚少開玩笑,如娘不由斂眉一笑,這才抬頭繼續看著梅樹下的少女們。


    此時天上彤雲密布,接著就是一陣風吹過,天有些暗沉,看來又要下雪了。宮女們忙把清瑜和如娘麵前的火盆重新壓上幾塊炭,又把窗關上幾扇。清瑜見她們把窗都要關完,笑著道:“不必全關完,這屋裏暖和,吹點風進來人也清靜些,倒是請姑娘們都來閣內坐著,大家一起看雪喝酒。”


    話剛說完就聽見樓梯響,兩個少女跑了上來,頭前那個還用手捂著耳朵:“外麵一下就冷起來,好在我跑的快,不然就淋了雪。”清瑜已讓宮女給她們倒杯熱酒:“喝杯熱酒暖暖身子,是我的不是,隻想著讓你們去看梅花,倒忘了外麵一時就冷起來。”


    這少女是兵部尚書薑裳之女,已來赴過數次宴席,對清瑜已十分熟稔,笑眯眯地把酒喝完才笑道:“若不是娘娘讓妾們出去,怎會看到這麽好的梅花?妾家裏雖也有幾棵梅花,卻沒宮中開的這麽好,也沒這麽多。”


    另一個少女是她表姐張瑩瑩,此時把身上的鬥篷脫下才笑道:“表妹你們家的那幾棵梅花已算很好的,似我家裏,種樹種花總種不好。”此時其餘的少女們這才走回閣內,看見張薑兩女在和清瑜談笑,有幾人麵上微微變了變。


    這變色並沒逃過杜女官的眼,她暗地裏記下,清瑜已讓宮女們給這些少女也倒酒驅寒。此時窗外的風越發大起來,一陣小雪珠隨風落下,這陣小雪珠之後,就有雪花飄下。


    已有人道:“昔日謝家談詩,曾有撒鹽不如飄絮一說。可今日瞧這陣雪,該是撒鹽之後方飄絮。”


    清瑜順著說話聲望去,見是禮部侍郎朱懷之女朱顏,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對這個才華出眾的少女,清瑜一直舉棋不定,是該把她放在名單上呢還是任她在宮外?此時聽到朱顏這話,清瑜決定還是放她在宮外,畢竟這宮中太過拘束,這樣的女子該為她擇一個能互相唱和的好郎君,而不是讓她進宮中來。


    清瑜思忖時候已有人笑道:“朱姊姊果然不愧才女之名,此時梅花盛開,姊妹們齊聚,朱姊姊何不吟詩一首以記其事?”清瑜見說話的是王夫人長子的女兒王萼,再看見她眼雖然睜的很大,仿佛隻是個普通提議,但雙手卻不自覺握緊。


    清瑜的眉不由微微一攢,前幾次來赴宴這姑娘還大大方方的,怎麽今日就這樣急迫,貞嘉皇後的侄女,怎麽竟如此淺薄?朱顏沒料到自己一句竟被人將了一軍,眉也微微一皺,王萼身邊的少女已經開口:“表妹你太淘氣了,梅花入詩極難,你還要把我們都入詩,這不是出難題嗎?”


    王萼還待開口,這少女已經對朱顏道:“朱姊姊,沁靈在此代我表妹賠罪。”如娘已在清瑜耳邊道:“這到底是故意做好的套呢還是當真解圍?”清瑜隻瞧如娘一眼:“數你心眼多。”但如娘說的話已經進到清瑜心裏,見朱顏有些進退兩難,清瑜微微一笑:“朱姑娘,曆代吟梅花詩極多,你今日就做一首吧,隻是有一點,今日雖全是閨閣女子,這詩卻不能帶出閨閣之字來。”


    這和方才王萼說的背道而馳,王萼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已抬頭去看她表姊,她表姊原本麵上已帶上一派大方的笑,聽到清瑜這話那笑不由滯了滯才對清瑜道:“娘娘果然和旁人不一樣,妾等歎服。”


    清瑜麵上笑容不變:“曆代女子做詩詞,都往往為自身所限,或吟哦自身或悲傷自己身世,故此女子詩詞少似男子詩詞一樣被四處傳唱。但我認為,天地既生男女,一樣秉靈氣所鍾,為何女子做詩詞就定要帶出閨閣字眼才叫女兒做的呢?”


    眾少女默默聽著,尚無人說話時候,朱顏突然擊一下掌:“娘娘的話如醍醐灌頂一般。”說著朱顏起身走到清瑜麵前行禮道:“君臣有別,妾不敢認娘娘為師,這番話卻讓妾明白許多。天地這麽寬廣,人間如此大,妾為何非要拘泥於這四壁之中?學什麽東西都不過是為博人稱讚,卻忘了自己本心在何處?”


    說著朱顏不等清瑜說話就起身端起酒壺為清瑜滿滿斟了一杯酒端到清瑜跟前道:“這杯就當妾多謝娘娘一語解掉妾長久來的困惑,史上曹大家謝道韞皆能不以夫聞名,為何妾不能如此?”


    方才朱顏起身時候,杜女官就想出言,但見清瑜沒說話,也就停在那裏,此時見朱顏說出這樣的話,麵上有些焦急,清瑜卻已站起身接過朱顏手中的酒道:“好,朱姑娘果然和別人不同,我唯祝朱姑娘得償所願。”


    朱顏的眉挑起,清瑜飲幹杯中的酒朱顏又是一拜才退回到自己座位那裏。方才朱顏起身時候,眾少女們都不明白她要去做什麽,等到朱顏回到座位,才有幾個人長出一口氣,從清瑜的話裏判斷,這太子妃的選擇,朱顏已經徹底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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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瑜坐下方道:“我今日極歡喜,沒想到天下靈氣,竟不獨鍾於男子。”說著清瑜就喚宮女:“取我常用的筆墨一套送給朱姑娘。”每赴宴必有賞賜,但像這樣用常用物品來賞賜的,次數是極少的,朱顏又起身謝過,清瑜讓她坐下才道:“這送了你筆墨,你可要好好做首梅花詩給我聽聽,不然,這筆墨啊,我就要送別人了。”


    朱顏斂眉一笑,此時宮女已取來清瑜常用的那套文房四寶,清瑜親自送到朱顏手上才道:“你去暖閣裏邊寫吧,我和她們再說說話。”


    朱顏在宮女的帶領下走出去,座中眾人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鬆了口氣或者是別的極複雜的情緒。清瑜已經又開口了:“方才見你們在這園中賞梅,我突然想起一事,你們中有些也是經過當初那場大變的。我想問問,前朝因何而亡?”


    清瑜這話讓少女們麵色大驚,都是大不到十五的姑娘,這樣的話又不屬於姑娘們可以議論的範疇。清瑜見少女們個個變色,眉挑一下才道:“唐太宗有雲,以史為鑒,可以正衣冠。今日我們就當議論一樁舊聞,我絕不會遷怒於你們中任何一個。”


    雖然清瑜這樣說,座中少女還是一個也不敢開口,清瑜見狀眉又挑起:“其實,要真說起來,不過是起於當時的何王之爭罷了。可何王為何相爭?”終於有個坐在最邊上的少女很遲疑地開口:“照妾看來,隻怕是一點不甘心。”


    清瑜看向說話少女,記得她好像姓潘,但叫什麽名字給忘了,之所以列她進這次赴宴的名單之中,是因為她是唯一的一個外官之女。見清瑜看向自己,潘姓少女麵上微微有些赧色:“當日王氏本為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但安樂侯即位後,因何氏為順安皇後親侄,順安皇後不甘心後位旁落別家,竟不以太子妃為皇後。按禮法上來說,太子妃為妻,貴妃為妾,以妻為妾已不合禮法,眾大臣竟無一人出來勸諫,而隻知道諂上,此乃……”


    潘姓少女見座中眾人都看著自己,麵色不由更紅,頓一頓方道:“普通人的不甘心,尚且還能家破人亡,更何況順安皇後當時為太後,她的不甘心就危害更大。照妾瞧來,娘娘問這個,隻怕是想告訴我們,有時,一些不甘心就不該出現。”


    清瑜麵上浮起讚許的笑:“你說的不錯,但是人總有私心,若連私心都沒了,豈不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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