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瑜這一落淚,服侍的宮人們也個個跟著垂淚,一時殿中沉浸在哀傷中。跟著進殿的琴娘長歎一聲走到清瑜身邊:“娘娘,先坐下再說吧。”清瑜聽到琴娘的聲音才想到她被晾在一邊,抬頭看向她。一年多不見,琴娘如同老了十歲,看著憔悴衰老的她,眼前閃過初見時那個豐韻猶然和陳樾似姊妹的婦人,清瑜又想歎息了,隻有起身拭一下淚:“竟忘了太妃也在,先請坐吧。”


    說著清瑜看著宮人們個個垂淚的樣,嗓子有些嘶啞地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小郎君還有太妃好好說說話。”宮人們行禮退下。清瑜這才去瞧餘煬,分別這一年多,餘煬比原先長高長大好些,雖然眼圈也是紅紅的,但臉上有一股清瑜沒見過的倔強。


    清瑜不由拍拍餘煬的臉:“煬兒,你要好好的,你的娘隻有你了。”琴娘在旁覺得眼中一澀,那久違的淚又要落下。清瑜伸手拉住琴娘的手,琴娘一雙手也如同枯槁一般,清瑜忍住淚想說話,可是唇抖了好幾次竟沒說出一句。


    倒是琴娘擦掉眼角的淚,笑一笑道:“論禮,這一身重孝是不能來拜見娘娘的。”怎能著凶服見至尊?清瑜低頭看著自己今日著的素服,淚緩緩落下:“餘叔叔在陛下心中,如同弟兄一般,不能為其服喪已心中有憾,怎能讓煬兒換吉來見呢?”


    餘煬那緊繃的小臉這時終於抖了下,淚水一下湧出來,趴到清瑜懷裏:“舅母,我好想你們。”清瑜緊緊抱住餘煬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琴娘雖不忍打擾他們但還是開口道:“原本樾兒舍不得讓煬兒回京,但是涼州那邊現在也不安穩,他一個孩子家總不夠安全,這才讓他回京。”涼州,那曾是一大家子人安穩所居之地,此時竟然變的不那麽安穩。清瑜看著餘煬,也許是一路上太辛勞,也許是看見清瑜終於可以安心,餘煬已經趴在清瑜膝上閉著眼睛,清瑜拍著他的手拍的更加輕柔,如同發誓一樣地道:“這次,定要讓黨夏有來無去。”


    琴娘微微應了一聲就道:“陛下也是這樣說的,隻是可憐我們煬兒,才六歲就沒了爹。”清瑜的手撫上餘煬的臉,所摸到的隻是一手淚,孩子終究是孩子。


    重新喚來宮人讓她們把餘煬抱下去先安置了,清瑜這才洗過臉和琴娘說一些別後的話。該知道的清瑜都知道了,最關心的自然是陳樾。提到女兒,琴娘那已經有些幹枯的眼閃出驕傲:“我原先一直有些遺憾,覺得沒有為主上生一個兒子。可是餘姑爺過世之後我才知道,我的女兒並不比兒子差。”


    看著琴娘,清瑜輕輕地拍拍她的手:“太妃為了樾妹妹也要好好保重。”琴娘的唇微微一抿:“我會的,主上去世時候,我恨不得追隨他而去,活著一日就同行屍走肉一樣。”清瑜握緊她的手,琴娘唇邊露出一絲有些許苦澀的笑:“樾兒和餘姑爺之間,比起我對主上更加情深意重,可是樾兒能很快走出來,隨即為餘姑爺複仇。我是她的親娘,為何不能呢?”


    琴娘的聲音說到後來已經很低,清瑜微微點頭,陳家的女人,不堅強起來,怎麽活的下去?


    雖然孩子們久沒見麵,中間橫亙著的卻是餘達翰的殉國。純漫他們來見餘煬時候,也少了些歡笑多了些沉重,清瑜坐在一邊看著孩子們在那裏一板一拍地安慰著餘煬,心裏升起的不知是欣慰還是難過?還是兼而有之。


    陳煊走了進來,純煜和小兒子看見喊了聲太子哥哥,餘煬聽到太子哥哥這一句,終於想起這已不再是在涼州,舅舅和舅母包括表兄的身份都已不同,眨了眨眼走到陳煊麵前行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陳煊剛要和餘煬說話就看見餘煬對自己行禮,不由輕歎一聲扶起他:“表弟,這是在娘宮內,無需這麽多禮。”餘煬低頭應是。清瑜已經走到他們弟兄麵前,對餘煬道:“你先在這裏和你二表兄他們玩耍,舅母要和你大兄說話。”


    說著清瑜已經不等陳煊說話就牽起陳煊的手,和他來到側殿。陳煊麵上有些遲疑地問:“娘要和兒子說什麽,為何不在眾人麵前說?”清瑜看著長子,諸弟兄之間,陳煊最肖陳枚,年紀最長的他已經漸漸脫離孩童的稚氣,將要長成俊俏少年郎。


    特別是此時紫衣金冠,帶著弟兄們都沒有的一股威嚴,陳煊被清瑜這樣仔細看的有些害羞,頭微微一低:“娘,您別這樣看著兒子。”清瑜伸手拉住兒子的手:“煊兒,你已長大了。這些日子監國,你有些什麽感想呢?”


    陳煊沒料到自己的娘會問自己這話,眼不由眨一眨才道:“兒子,兒子就覺得,做監國責任重大。”清瑜輕輕一笑:“還有呢?”陳煊沒想到自己的答案娘並不滿意,皺眉細想起來,清瑜已經代他說話了:“做監國還有另一件事,那就是無上的榮耀。方才你進來時,你表弟向你行禮我才知道了另一件事,煊兒,你和弟弟們是不一樣的。日後你會登上帝位,你的弟弟們將在你的腳下稱臣。那時,你有了對他們生殺予奪的權利。”


    清瑜的聲音很平靜,但聽在陳煊耳裏,卻不啻驚雷,他幾乎是驚叫出聲:“娘,兒子從沒想過對弟弟們不利的。”清瑜拍下兒子的頭:“我親手教養出來的兒子,我怎麽不知道呢?隻是時光是最易改變一個人了。煊兒,娘一想到等你長大之後,群臣各自為各自心中所思,會慢慢地攛掇你做出些或者連你自己都想不到的事,娘就會憂心。”


    群臣?陳煊的眉皺一下,監國這麽幾個月,陳煊當然知道群臣中各自懷有心思的很多,隻是帝王之術是什麽?陳煊不覺問出來:“那娘,該怎麽對群臣呢?還有,什麽是帝王之術?”


    清瑜看著兒子緩緩道:“煊兒,娘所思所想都隻是自己所思所想,照娘素日瞧來的,做皇帝的要廣納諫,肯聽言。而做臣子的,要不結黨。多少前朝亡於黨爭,就連剛剛被我們替代的前朝,不也一樣因為四處都已亂,朝中大臣尚在黨爭不休。”


    陳煊的眉緊緊皺起:“可是兒子也聽說,讓大臣們互相結黨,做皇帝的自然可以從中取利。”清瑜笑容裏帶上諷刺:“這是小術而非大才,若皇帝隻能從黨爭之中取利,任由群臣鬥爭不休,這江山可還怎麽守?唐時黨爭之風最盛,外有藩鎮內有黨爭,帝王幾乎成為空架子。煊兒,你想做這樣的皇帝嗎?”


    陳煊低頭,接著搖頭。清瑜拉起兒子的手:“黨爭本就是雙刃劍,當帝王要用黨爭來玩弄所謂帝王心術時候,這江山也就該到易主時候了。”陳煊知道,除了自己的娘不會再有別人和自己說這樣的話,點點頭有些含糊地問:“可是娘,群臣之中彼此聯姻,這是不是也是結黨?”


    清瑜笑了:“姻親,是最快速地拉攏關係的做法,可是姻親,也是最靠不住的一種關係。當初何王周秦徐林家家聯絡有親,看似同氣和枝,可是真到有事情臨頭時候,最先考慮的自然是自家的身家性命,又有幾個肯把親家家的事當做自己家的事來做?況且姻親多是錦上添花,甚少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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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瑜一番話讓陳煊茅塞頓開,哎呀了一聲:“那兒子以誰家和誰家是親家這種方法來區分,是不是就不對。”清瑜搖頭:“也對也不對,人際關係是極複雜的,但兒子你要記住,血親才是最牢不可破的。這個世間,縱有坑害親人的禽獸,但歸根到底,一個大家,怎樣都是同氣連枝的。”


    陳煊點頭:“不然三姑姑也不會被休回來,娘,是不是這個意思?”清瑜這下是真的笑了:“是啊,煊兒,如果這個世間,連自己的骨血親人都不能相信,做人還有什麽意思?”陳煊依偎到清瑜身邊:“娘,兒子知道了,兒子要對弟弟們好,但是……”


    清瑜等著兒子的但是,聽到兒子但是了半天也沒說出來,摸一下他的發:“但是弟弟們會覬覦你的帝位時怎麽辦?你是不是想這樣說?”陳煊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清瑜笑了:“你難道沒聽過玄宗弟兄大被同眠的故事?煊兒,帝王之家,多少嫌疑是因各懷心思而來?要知道,天天把別人當做賊一樣防,到頭來可不是兄弟之間情分薄了這麽簡單。”


    而是,真的會防出個賊來,陳煊看著自己的娘:“娘,這就是您為什麽不許那些宮人們對我們太過諂媚的道理?”清瑜點頭:“煊兒,娘苦心孤詣,隻願你們弟兄同心,而不是別人常說的天家無情。”


    陳煊起身,十分鄭重地對清瑜行禮:“娘的教導,兒子記下了。”清瑜拉起他:“娘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煊兒,近侍隻能視為小人,近則不遜遠則怨,所以隻能不遠不近相待。”陳煊再次點頭,清瑜拉起他的手:“走吧,我們出去吧,你表弟今日方到,這路上也十分辛勞,等會兒還要回府去為你姑父守靈。真是辛苦他了。”


    陳煊跟著清瑜出去,突然又道:“娘,您說對近侍不能過於親近,是不是做皇帝的也要賞罰分明?”清瑜笑了:“這是自然,隻是實際裏麵,難免還需要些妥協,不過這些老師會教你的。”


    回到正殿,孩子們還聚在那裏,隻是那種很濃的感傷之情已經少了些。陳煊進去之後就拉起餘煬的手:“表弟,我送你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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