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的手一直在摸著下巴,聽到陳枚問才把手放下,可是李先生並沒開口說話,無上恩寵背後,是何太師的險惡用心,偏偏這險惡用心還不能說出來。


    見李先生半日都沒說話,陳楓拍一下桌子:“先生也束手無策了?先生,我知道您總是思慮周詳,可是也不能為了不抗旨送大哥進京。”


    小陳將軍按住陳楓:“四弟,你這脾氣怎麽越發變的火爆了?何太師再怎樣,也是當今太師,陛下的親舅舅,此時他拿大帽子壓下來,打的就是我們不敢抗旨的主意,況且真要抗旨就必要起兵,此時起兵何太師定也有準備。”


    左右為難,陳枚並沒理陳楓,隻是和李先生低語兩句,李先生麵上有驚訝神色,但過了些時點一點頭,陳枚看著兩個弟弟:“你們也別爭了,我進京,你們兩個和杜家阿弟餘妹夫都守在涼州,看緊馬離,不許他和將士接觸,若有異動就……”說著陳枚做個刀劈的手勢。


    小陳將軍明白地點頭,陳楓已經叫起來:“大哥你入京,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何太師怎會放你出來,大哥,還是我扶靈進京,就說大哥你哀傷太過,無法進京。”陳枚眼色有些深沉:“四弟,我並不是單身入京,況且並沒有我接任節度使的正式旨意,按理我也該進京走一趟的,別的你並不用擔心,京城雖遠,也不是全無根基。”


    陳楓又要說話,陳枚已經起身:“事情就這麽定了,離進京還有段時候,我會把這些都布置好。”說完陳枚大步往外走,陳楓扯住也要往外走的李先生:“先生你不是智謀定天下嗎?怎麽連這麽件小事都做不好。”


    小陳將軍喝住弟弟:“四弟休得這麽無禮。”李先生看著陳楓輕聲道:“你心裏所想我明白,可要做大事,不是靠衝動就真能成的,劍南先例在前,難道你要陳家也如此嗎?此時何太師想的,不是怕你反,而是怕你不反?”


    竇家,陳楓放開扯住李先生的手,此時劍南已是何家的囊中之物,李先生見陳楓這樣又加了一句:“劍南軍隊,這幾個月一直在集結,劍南離涼州,比其它地方離的都近。”人家已下好了套子,你往哪邊走都要鑽進去,陳楓踉蹌地後退一步。


    小陳將軍的聲音很低沉:“四弟,我曉得你有不滿,可是此時起兵不到時機,沒有理由。”何太師的那些用心都不是能搬到台麵上的理由,所以要以身涉險,從絕路中尋得一條生路出來。


    陳楓用手遮住臉久久不語,李先生對小陳將軍點點頭就往外走,過了許久小陳將軍才把陳楓的手扯下來,拍拍他的肩膀,長歎一聲沒有說話,此時才感到那種徹底的無能為力。


    陳枚要奉詔進京的消息傳到後院,清瑜覺得心被什麽揪起來一樣的疼,該讓丫鬟們收拾起陳枚的東西,許久沒有進京,還要準備好送各家的禮物。清瑜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可是手軟軟的都拿不起來,嘴裏也說不出話,隻是怔怔地坐在那裏,這次進京究竟會發生什麽,要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嗎?這種表麵上的平靜要被打破了嗎?若是自己的丈夫出什麽事……


    清瑜覺得喉嚨很幹不敢再想下去,端起旁邊的茶壺也沒用茶杯就往嘴裏倒茶,那茶壺裏滿滿一壺茶,剛喝了兩口手一抖就把茶壺掉在地上,茶葉和著茶壺碎片濺的一地,有幾滴熱茶還濺到清瑜手上,熱熱地燙,但清瑜卻無動於衷,隻是看著那地狼藉。


    冬瑞她們聽到響動急忙進來,看見茶壺被打破忙上前收拾,收拾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去看清瑜,她們從沒見過這樣失態的清瑜。


    見到屋裏有人清瑜才覺得胸口堵著的那口氣漸漸消失,盡量平靜地道:“茶壺打了,你們再泡一壺來,冬瑞,你去傳她們來,將軍要進京,我瞧瞧要帶些什麽禮物去。”冬瑞應聲而去,冬雪已經拿了另一把茶壺泡了茶上來,倒了杯茶放到清瑜旁邊。


    清瑜喝了一口覺得身上暖起來,感覺到肚子動了一下,清瑜伸手摸了摸肚子,自己一定要鎮定,若是自己也慌亂起來,就更不成事了。


    管家娘子們進來時候,清瑜麵上已經看不到一絲慌亂,拿了賬本瞧了庫裏都有些什麽,要拿出來做禮物。衣料土產名貴藥材,當然最多的還是金銀。管家娘子們在旁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還有陳枚要帶去服侍的人,隻有忙亂著,清瑜才能沉下心不去想陳枚進京要遇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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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枚也在外忙了很久,等進房時候已經掌燈很長時間了,看見陳枚進來,清瑜抱著一堆單子上前:“這是你進京要帶的禮物,單子全在這裏,你瞧一瞧還有哪家漏了?”雖然清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但陳枚還是聽出她話裏的幾絲難過。


    陳枚沒有去接那些單子而是把手撫上她肩頭:“不過是一次常見的朝覲,順路再去會會親友,你不用擔心。”清瑜眼裏的淚終於滴了下來:“你還哄我,這次和以前一樣嗎?”


    陳枚按住她的肩膀才緩緩地道:“清瑜,有些事由不得你我,現在我還是他的臣子。”清瑜擦一下淚把那些單子交給丈夫:“是啊,我知道攔不住你,你瞧瞧吧,還有什麽缺的,可我要叮囑你一句,你的身子不隻是你自己的。這次你要給我全須全尾地回來,少了根汗毛都不行。”


    陳枚心裏一直被壓製住的難過泛起來,長長地喘一口氣才點頭道:“好,你的話我記住了。還有個把月才走呢,我算一算,那時你有五個月的身孕,路上來回要三個來月,在京城頂多待兩個月,等我回來,正好能趕上你生孩子,也不知道這個是男還是女?我要在京城給它買些什麽好東西呢?”


    陳枚說的越輕鬆,清瑜心裏越發緊,可此時不是哭泣挽留的時候,清瑜把眼裏的淚使勁憋回去:“好,你要記得你說的話,一定要趕回來看我生孩子。”


    陳枚應了聲好把妻子抱在懷裏,清瑜的肚子已經凸起,不能再像原先一樣抱的那麽緊,但夫妻的心貼的更近。


    進京的禮物打點好了,禮物裏麵並沒有給宋家的禮物,陳枚看著單子沒有發一言,隻是吩咐人把禮物都備好。


    雖然小陳將軍執意要陪陳枚進京,但陳枚並沒接受他的好意,隻讓他在家裏好好看家。軍營裏麵也安排妥當,小陳將軍、陳楓、餘達翰、杜桉等人各司其職,雍城那裏除了段將軍,又派趙將軍領一支兵在邊境加緊巡視。


    平日事務就交托給了範良和李先生,至於那位馬離馬監軍,還是跟沒事人一樣,仿佛不知道宅子附近已經多了一小隊人日夜監視。


    事情全都安排好,陳枚扶靈進京,出發涼州全城皆白,一路上靈棚路祭,延綿數裏,還有無數人送出城去,陪葬帝陵,這在明麵上是無上的榮光。


    送到離城三十裏外,送行的人這才停下腳步,陳枚看著父親的靈柩在前,對送行的人說了留步的話,忍住讓自己不去看旁邊站著的妻子一眼才上馬而去,送父進京。


    陳節度使的靈柩遠去,送行的人跪下送這最後一程,震天的哭聲響起。隻有清瑜哭不出來,隻是癡癡地看著丈夫上馬離去,丈夫的身影進到隊伍裏麵,漸漸看不見時,清瑜的淚終於掉落。陳樾在旁歎了聲:“嫂嫂,您怎麽不攔住大哥進京。”


    平縣君在旁輕聲道:“攔不住的。”陳樾低頭,此時陳樾有些後悔自己不是男人,不能上陣殺敵也不能陪著大哥上京,這次上京,人人都知道凶險,可是人人都無法阻攔。隊伍漸漸消失,小陳將軍先起身和官員們說了幾句請他們回城,這才往這邊走來,看見陳樾麵上的難過神色拍一下她的肩膀:“沒事,大哥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陳樾重重點頭,這樣的話能給人勇氣,清瑜也隨聲附和:“是,一定會平安歸來。”此時隊伍最後一個人都看不見了,該回去了,清瑜又戀戀不舍地往隊伍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上車回城。


    此後的日子就是在數日子過,算著他們行進到哪裏,算著他們該進京了,也許已經見到皇帝,算著這些,不覺過了年,連正月都過完了,再往下算,就該是他們回程了。


    清瑜的肚子越來越大,還有個把月就生了,算起來,陳枚在這個月該從京裏往回趕,京城裏依舊沒有傳來消息,但沒消息總好過全是壞消息。


    這日起來用過早飯,肚子漸大之後清瑜就請平縣君幫著理一些家事,還能把純淩姊妹帶在身邊教一教,此時沒有了家事的煩擾,清瑜覺得更閑,拿起旁邊放著的針線清瑜做起來,這是件帽子,清瑜縫的很仔細,剛做了幾針就聽到外麵傳來嚷叫聲,接著冬瑞衝了進來,滿臉驚慌:“夫人,不好了,士兵嘩變。”


    嘩變,清瑜手裏的針線落地:“你沒聽錯吧?軍中一直有二叔他們坐鎮,怎會嘩變?”冬瑞已經急得手足無措,她從小在這宅裏伺候,除了會服侍人就不會再做別的,哪經過這麽大的事?


    平縣君已經走了進來:“嫂嫂,是真的,現在外麵還在嚷叫,嫂嫂趕緊換了衣衫,我們往雍城去,等這裏事情平息再回來。”說著平縣君已經遞過幾件平人穿的衣服。


    清瑜沒有接平縣君手裏的衣衫,隻是看著她:“若雍城士兵也嘩變呢?”平縣君看清瑜一眼,終於把實情說出:“不會的,涼州士兵嘩變,是聽說,聽說,大哥在京裏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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