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杞茫然地伸出雙手想抓住什麽,但依舊什麽都沒抓住。過了好一會兒陳杞才把手慢慢放下,臉上多了些表情,有傷心難過有茫然,還有那麽一絲絲的悔恨。清瑜一直在看著陳杞,雖然陳杞依舊一語不發,但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悔恨並沒逃過清瑜的眼。


    清瑜歎了一聲對她道:“小姑,若……”陳杞不等清瑜說完就猛地搖頭,搖到眼裏的淚都被搖出來就急急轉身往後跑。他們父女之間的心結,難道到死都解不開嗎?清瑜低頭默然,見陳杞已經走出去就轉身往屋裏走。


    屋裏氣氛還是那麽沉寂,琴娘坐在陳節度使床邊,眼裏淚痕未幹,陳樾坐在她身邊,手放在琴娘手心但眼卻看向陳節度使,陳節度使一直閉著眼睛,那微微的起伏讓清瑜知道他還有那麽一口氣在。


    聽到清瑜進房的腳步聲,陳節度使睜開眼睛看向清瑜:“方才,我好像聽到阿杞的聲音。”清瑜並沒打算瞞住他:“是,方才大小姑來過,隻是……”陳節度使了然點頭:“我知道,她還在恨我,可是有些事,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


    聽出陳節度使話裏的歎息,琴娘伸手把陳節度使的手放進被裏:“主上,您歇歇吧。”陳節度使看向琴娘的眼裏有著一絲柔情:“琴娘,再過幾日我就能一直歇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隻想見老二和楓兒他們一麵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們回來,還有炎兒、溪兒,他們從生下來我就沒見過他們。老二媳婦去年生的那個小子叫什麽,琴娘你記得嗎?”


    陳節度使這樣的絮絮叨叨,從琴娘開始跟隨他之後就沒見過,那個初見時高大威猛覺得那些兒女情長什麽都不是的男子,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個虛弱地躺在床上,絮叨著家事,如同每一個普通老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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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不到琴娘的回答,陳節度使歎了一聲:“我竟這樣老了,竟記不得自己孫子叫什麽名字了。琴娘,我死之後,子修不會虧待你的,可你也沒有到四十,以後這幾十年怎麽辦呢?”琴娘覺得心口堵的厲害,忍了半日才勉強開口:“還有兩年我就到四十了,我已經做了外祖母,主上你瞧,我的頭發都開始白了。”


    清瑜拉一下陳樾的袖子,陳樾會意地和清瑜退了出來。屋外依舊天高雲淡,陳樾走到外麵才抱住清瑜的胳膊,把臉埋在清瑜肩上,清瑜能感到陳樾的淚打濕了自己的肩膀,這個時候,在陳節度使麵前是不能哭出來的。


    清瑜什麽都沒說,隻是用手撫著陳樾的頭,陳樾默默哭了好大一會兒才把頭抬起來,接過清瑜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眼淚。清瑜拍拍她並沒說話。


    陳樾已經開口:“我知道,我也明白阿父年將八旬,這個年紀去世稱得上喜喪,可我忍不住,想到從此見不到阿父了,我忍不住,嫂嫂,我真的忍不住。”所有勸的話都那麽蒼白,清瑜沒有開口,隻是抱住她。


    陳枚匆匆走了進來,看到她們姑嫂站在院裏,上前拍了拍陳樾的肩,對清瑜道:“奏章已經寫好發出,我也給京城裏的二弟他們飛鴿傳書,隻是不知道二弟能不能及時趕回,但不管怎樣,你那裏都要準備起來。”


    這不用陳枚叮囑清瑜自然知道,但清瑜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丈夫,陳節度使去世是件大事,朝廷涼州,黨夏青唐都會蠢蠢欲動,這些都需要陳枚支持料理。


    清瑜點頭後就對陳枚道:“我知道,但你要撐住。”陳枚用手抹一把臉,重重點頭後就進了屋子。


    陳樾看著兄長的背影消失在屋裏才道:“嫂嫂你說的對,大哥要撐住,我們,也不能倒下去,不然隻會給別人可趁之機。”看著陳樾眼裏的堅定,清瑜沒有再叮囑就離開她往外走,凡事都要預備起來,這家裏的人就要先不能亂。


    剛走到院門口,清瑜就遇到陳杞,除了她,還有竇翊和那兩個女兒。清瑜覺得竇翊長的很像陳楓,但又比陳楓多了些沉穩,看來不像是年僅十二的孩童,恍惚時反而有著大人的感覺。


    這幾年清瑜知道陳杞幾乎事事都聽竇翊的,此時帶著孩子們出現在這裏,想來也是竇翊勸說的。竇翊上前給清瑜行了一禮:“見過舅母,聽說外祖父病勢沉重,外甥特地奉著母親帶著妹妹們前來探望外祖。”


    竇翊什麽都好,就是太沉穩了,沉穩的沒有一點孩童味道,但想到他的經曆,清瑜又把這一點不足給抹掉,似竇翊經曆這麽多又祖死父亡還能不怨天尤人的真的很少很少。


    竇e姐妹也上前行禮,清瑜拍拍竇:“跟我進去吧,你們外祖父正想著你們。”竇翊退後一步讓清瑜在前,竇被清瑜牽著,陳杞還是一樣沉默地跟在後麵,上了台階之後竇突然抬頭問:“舅母,外祖父去世了,那我們會不會像以前一樣被從這裏趕走?”


    竇e臉色一變就嗬斥自己的妹妹:“你胡說八道什麽?”陳杞掀簾子的手停在那裏一動不動,竇有些委屈地看向竇e:“姊姊,難道我說錯了嗎?”清瑜安撫地拍竇e一下,接著看向竇翊他們:“不會的,你們舅舅會護住你們,不會讓你們再流離失所。”


    陳杞的眼微微一閃沒有說什麽就把簾子掀起,看見是陳杞一家人走進來,琴娘和陳枚都有些驚訝。陳杞並沒理會他們,徑自走到陳節度使床前,雖然知道父親已經老邁,可是看著虛弱地躺在床上的父親,陳杞心裏的難過無法說出,陳節度使睜開眼看著長女,努力想要笑一笑,臉皮卻怎麽都不聽他使喚。


    見狀清瑜示意其他人都退出來,隻留得陳杞一家人和陳節度使在屋裏,剛走出門就聽到裏麵傳出陳杞的哭聲。清瑜不由歎息,陳枚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等在外麵。


    過了很久竇翊才走出來對陳枚道:“舅舅,我母親想在外祖父身邊侍疾幾日,還望舅舅……”清瑜已經開口了:“女兒侍疾是平常事,哪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竇翊剛要再說話,陳枚已經又開口了:“翊兒,你很好。”


    竇翊的臉不由紅一下,過了會兒才道:“人倫本是天性,外甥隻是不忍看母親留有遺憾。”清瑜笑著讓他進去:“知道你有孝心,快進去吧。”竇翊行禮後又走進去。


    清瑜這才望向陳枚:“這下放心一些了?”陳枚嗯了一聲,但眉並沒展開,以後這千斤重的擔子就要切切實實地落到自己身上了。清瑜伸手握住丈夫的手,再重的擔子,自己都會陪他一起擔。


    雖然有女兒的侍疾,醫官的竭力醫治,但陳節度使的病情依舊急轉直下,每日的藥也隻能進數口,至於那些吃食,更是少之又少。醫官的臉色越來越沉重,這次陳節度使的病情並沒被隱瞞,涼州城內官員自然紛紛來探望,也有薦醫送藥的。


    自己的病自己清楚,那些薦醫送藥的陳節度使一個都沒收,看著瘦脫了形的陳節度使,眾人除了歎息不敢再多說別的話。


    陳枚最著急的就是不知道陳楓他們能不能趕回來,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陳節度使的病情越來越重,已經到了一天大半日都在昏睡,醒來藥也隻能喝幾口,若不是還想著再見陳楓他們一麵,隻怕連吃的都不能入口,可是就算這樣勉力支撐,還是等不到陳楓他們歸來。


    算著時日,就算陳楓他們收到消息立即出京,快馬加鞭從京城趕到這裏也要二十來日。陳枚一日日算著時候,算到了陳楓他們該收到消息了,還要擔心會不會被允許出京?再然後能不能趕回來?


    這日陳枚又在那算日子,李先生坐在他對麵,並沒著棋而是用手摩著一把茶壺,門外的侍衛走了進來:“將軍,主上那邊請您和李先生急速過去。”雖然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但陳枚的腿竟軟了一下,李先生眼疾手快地扶一下他:“子修,此時還不是傷心時候。”


    陳枚閉一下眼,推開李先生就飛快地往外跑,一路跑到琴娘院裏,看著那道熟悉的院門陳枚停一下腳步,此次進去就是天人兩隔再不得見。


    進到門裏,陳節度使全副披掛地坐在院子裏麵,身後眾人陪侍在旁,看見兒子走了進來,陳節度使麵上露出笑容:“大兒,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你弟弟他們回來了。”這樣的話讓陳枚幾乎是心肝俱裂,一步步走到父親跟前,單膝跪了下去:“阿父,兒子一定會,一定會保住這個家,護住他們,不讓他們流離失所。”


    陳樾最先忍不住哭出聲,琴娘的淚滴落下來,陳節度使麵上露出欣慰的笑,杜桉也跑了進來,看見這種情形眼裏的淚珠也在那裏轉。陳節度使招手讓杜桉上前:“阿桉,義父不能讓你合家團圓,義父的錯。”


    杜桉上前跪下:“沒有義父就沒有我,我怎能怪您?”陳節度使的嘴張了張,對緩緩進門的李先生道:“我原本想把阿杞交托給你,可是我知道,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錯過了就是錯過。阿杞,好好過日子。”


    陳杞沒想到父親會這樣說,淚已如泉湧,陳節度使的手抬起來,看著陳枚,陳枚上前托住他的手:“阿父,我會護住他們。”陳節度使麵上轉笑,眼睛閉上,陷入永久的沉睡。


    哭聲響起來,陳枚把陳節度使的手放回去,茫然地直起身子,李先生已經對他道:“將軍,還沒到傷心時。”陳枚用手抹下臉上的淚:“我知道,我知道。”可再怎麽知道該做什麽,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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