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桉看著站在護衛後麵的說話者,記得這好像是裘環從京城帶來服侍他的小宦官,連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此時這個宦官胡亂披著外衫,眼睛瞪的很大,雙腿都在打顫,站在護衛後麵用手指著杜桉不停地叫凶手,不時還推著那些護衛讓他們動手,但護衛們沒一個理他的。


    杜桉臉上有輕蔑的笑容,陳樾已經笑了出來:“桉哥哥,再多殺一個閹人也沒什麽。”那小宦官聽到陳樾輕描淡寫的話,雙腿抖的更厲害,聲音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你們,你們敢殺朝廷命官,陛下不會放過你們的。”陳樾嗬嗬一笑,杜桉也笑了:“殺了一個閹人多大點事,我就在這,你敢過來就來殺了我啊。”


    說著杜桉和陳樾一步步往前走,宦官被嚇的幾乎癱在地上,嘴裏的話都已不成句了:“你們,你們,難道要造反。”杜桉和陳樾瞧都沒瞧他,隻是慢慢地走出裘家宅子,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大門處,小宦官才重新尖利地叫出聲:“上啊,你們怎麽一個個都不上?”


    護衛頭子看了看小宦官,刀鏘一聲出鞘,小宦官嚇的大叫一聲。護衛頭子把刀重新收好:“涼州城內是受節使節製,還是先把這裏的事情稟告節使再做打算吧。”


    節使?小宦官的眼瞪的更大,方才可是節使的義子和女兒殺了監軍,節使不袒護他們才怪,但沒有人理他。護衛頭子讓一個護衛去稟告陳節度使那邊,自己就往花園走去,此時花園裏冷冷清清,隻有裘環無頭的屍體橫放當場,還能聞到淡淡的香味,提起酒壺,壺中還有美酒。


    護衛頭子看著那具無首屍體,昨日還跋扈無比的裘監軍,今日就變成一具屍體,不由歎起人世無常來,身為護衛頭子卻看著裘監軍被殺,自己隻怕要被當做替罪羊送上去。既如此,何不醉一場?想著護衛頭子就把有酒的酒壺都拿過來,也不用杯子,一壺壺往嘴裏倒,直到醉倒。


    杜桉他們回到節度使府時已快天明,看著裘環那血肉模糊的人頭,琴娘驚叫一聲就蒙住臉,陳節度使好笑地看她一眼才對陳樾道:“你娘看不得這個,就拿下去吧。”陳樾嘻嘻一笑對琴娘道:“琴姨,你膽子還沒我大。”


    琴娘搖頭無奈地道:“你啊,膽子竟然比天還大,這種禍都闖,到時還不是要你阿父來收拾?”清瑜已經走了進來對陳節度使道:“奏章已經寫好,隻是李先生想見公公您一麵。”一夜沒眠陳節度使已經很疲累了,但現在還不能睡去,隻是點頭示意請李先生進來。


    他們要講正經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隻留下陳節度使和李先生兩人在內室。此時天已將亮,誰也沒提回去歇息的話,清瑜坐在那裏看著漸漸亮起來的天,世上很多事情就這樣慢慢變化,最後走向誰也無法控製。


    身邊的琴娘歎了一聲:“想過點安生日子怎麽這麽難?”清瑜握住她的手:“會的,琴姨,安生的日子一定會有的,這些,都是會過去的。”清瑜的話讓琴娘心情平靜一些,事情既已發生,就努力彌補吧。


    裘環那邊的通報已經到了,隻含糊地說裘環被殺,沒人敢直接說是杜桉和陳樾兩人殺的。天一亮範良也趕了過來,監軍被殺,這樣的大事總要商量怎麽處置,陳節度使這次沒有擋駕,坐著軟轎出來在廳裏見了他。


    見麵後陳節度使沒有說一個字就把奏章遞給他:“這是我連夜命人擬好的,此事全由我一人承擔,範副使你盡可放心。”範良打開奏章快速看了起來,看的麵色一變:“節使年紀雖然已高,威信卻是極高,此時辭官,陳將軍又在外麵,到時……”


    陳節度使拍拍自己的腿:“範副使,你我相交多年,我也不瞞你,我以後再不能像原先了,大兒已將不惑之年,這些年也有些功績,涼州交給他我很放心。”見範良的眉頭還皺著,陳節度使哈哈一笑:“副使你盡管放心,這涼州城不會亂,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個一年半載。”這是範良心裏最擔心的事,既然陳節度使預先說破,他也沒有再勸,隻是把奏章還給陳節度使:“既如此,下官就去料理裘監軍的後事。”


    陳節度使端著茶,十分滿意自己這位搭檔:“那就有勞範副使了,裘監軍死於非命,他的後事必要料理的風風光光,讓人都知道我們的哀傷。”說到後一句陳節度使話裏不自覺帶了諷刺,範良忍住心裏的笑起身別過。


    天大的一件事就這樣輕輕揭過,節度使府把裘環的人頭送回去,尋了個人把人頭縫到身體上,打了上好的棺材,又下令全城為裘環披孝三日。裘環是個宦官沒有家人,家鄉離的也遠。


    範良索性好人做到底,停靈七天之後就派人把他的靈柩送回家鄉尋塊地葬了,他從京城帶來的那幾個小宦官也一並給了銀子送回去。監軍府裏的家伎們全被遣散,打掃幹淨後隻留得兩房下人看守,等待著朝廷派來的新監軍。


    事情並沒出陳節度使的所料,奏章送上去後幾□□廷就有了旨意,裘環為人跋扈妄自尊大,杜桉出於義憤殺人,兩廂都有錯。裘環既死,杜桉難以抵命,著罰俸一年,停查考一次,發往劍南軍中效力。


    奏章和旨意都是走八百裏加急的,當旨意到達時候,小陳將軍剛到涼州城每兩日。看到那張旨意小陳將軍笑一笑:“阿父,你在涼州還好,不曉得京城裏現在是怎麽亂七八糟,王家和何家這爭的,就差在朝堂上動刀了。”


    見了五六年沒看見的兒子,陳節度使心情更好,天氣冷兩父子都窩在屋裏烤火喝酒,酒是小陳將軍帶回來的,下酒菜也是他帶回來的花生米。陳節度使自病後不愛喝酒,倒是這花生米炸的又酥又脆很合他的口,不時伸手去抓花生米,至於兒子說什麽並沒多在意。


    小陳將軍喝了兩口見那花生米不多了,忙伸手把花生米蓋住:“阿父,這花生米不多,統共也就得了那麽兩斤,您這一口可就下去一兩了。”陳節度使拿起手巾擦一下手白兒子一眼:“小氣,等我去尋了商人,別說兩斤,二十斤都能拿到。”


    小陳將軍嗬嗬一笑就搓一顆花生米進嘴,陳節度使看著兒子:“要照你這麽說,你在京城這些年也吃苦了,那些滿口都仁義道德規矩禮儀,真到了拚命的時候,怎麽沒見他們一個個去拚命?”


    小陳將軍已經喝的有些醉了,順勢倚在椅子上看著外麵的天:“那些也隻是說的好聽,偏偏每日還要打起精神和他們應酬,哪有在涼州那麽舒心,可以騎馬打獵,小孩子也不用拘著。可是再一想,朝廷對阿父本就猜忌,若我不去就隻有讓大哥去,大哥是長子,比我要緊多了。”


    陳節度使看著二兒子,他也三十來歲了,常在京城的人瞧著要麵嫩些,不像陳枚那一張臉滿是風霜,伸手拍拍他的肩,陳節度使有些歎息地道:“做父親的人,誰不希望兒女都在自己麵前,可惜可惜。”


    小陳將軍看著自己的爹,數年沒見,陳節度使的衰老是很明顯能感覺到的。小陳將軍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讓酒把心裏衝上的感傷慢慢壓下去才道:“朝廷對手握兵權的人猜忌也是常事,兒子在那裏能為爹分憂也好。隻是現在瞧來,這質子雖放過去了,朝廷的猜忌卻越來越重。”


    酒意湧上來,小陳將軍索性躺到地上,外麵彤雲密布,像是要下雪了。陳節度使低頭看著兒子,拿過旁邊的大氅給他披上,小雪珠慢慢撒下來。君不負我,我不負君,現在是不是到了君已負我的時候了?


    陳節度使歎一口氣拿起兒子的杯子倒了杯酒慢慢喝下去,這酒入口醇厚,並不似燒刀子一樣入口火辣,放下杯子陳節度使看向兒子,他睡的並不踏實,眉微微蹙著,手緊緊握成拳。這些年在京城也苦了他,什麽時候他才能不背負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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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兒子的手放進大氅裏麵,陳節度使又歎了一聲,小陳將軍睜開眼睛笑了:“阿父不用歎氣,我總比四弟好,他娶個公主才叫難受。”屈指算來,陳楓成親也快一年了,陳節度使知道兒子安慰自己,順著他的話:“怎麽,公主不好嗎?”


    小陳將軍盤腿坐起:“公主為人算是溫和的,可是公主畢竟是公主,身邊女官不少,規矩太多,四弟又怎受得了那些規矩?每次都讓著公主,隻是做夫妻的那能隻靠一邊全讓著?”陳枚不愛和陳節度使說這些話,陳節度使聽著這些家常倒也十分新鮮,兩父子常常講一下午才散。


    小陳將軍的歸來讓清瑜覺得日子又回到原先,每日隻需要打理家務,指點管家娘子們事情。純淩出嫁後就該輪到純淑了,雖然她親事沒定下來,嫁妝卻在慢慢備著,給姑娘們備嫁妝的事清瑜就交給如娘她們,免得純淩出嫁後如娘總是掛牽,日日神不守舍。


    陳樾索性沒有回家,搬到清瑜院裏和她一起作伴。轉眼就過完年,陳節度使的身體已經恢複了大半,阿義還是一樣調皮,每日讀書寫字外就帶著純煊到處瘋跑。純煊已快三歲,走路更穩當,說話說的更多,事事以阿義馬首是瞻。那個在陳枚出征時還在肚裏的兒子也已半歲,就不知道他的父親什麽時候回來,回來時會給他一個什麽名字?


    閑暇時清瑜常看向熟睡的小兒子,他越長越像陳枚,就不知道陳枚也會這樣掛牽他嗎?這日清瑜正在算著陳枚還有幾日回來,冬雪滿臉喜色跑進來:“夫人,大喜事,將軍快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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