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鄉的第五天,馬車就到了京城,一路上清瑜都很平靜,離京城越近清瑜越平靜,這樣的平靜讓貼身服侍清瑜的張媽媽有一點發怵,夜裏都不離開清瑜半步,怕的就是一個不小心清瑜尋死,這差事沒辦好,回到府裏,雖說他們都是林氏的心腹,可少不得也要被罰一頓落得同伴們笑話。


    清瑜雖年紀小,卻也能瞧出張媽媽怕自己尋死拖累,心裏不由冷笑一聲,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隻有活著才能給娘洗脫一切,隻是不曉得那個從沒謀麵的爹是什麽樣的?清瑜歎了口氣,那個爹,隻怕也沒什麽好指望的,若真心疼自己,怎會十三年來每年隻捎來一兩封書和二十兩銀子,數匹絹,信上也隻有寥寥數言。哪似娘給他寫的回信,每次都要寫滿數張紙,恨不得把自己在家的大小事情都說個備細。


    張媽媽聽到外麵傳來小廝的聲音,那聲音裏透著歡喜,出門二十來天,終於可以到家,哪個不歡喜?清瑜的歎氣聲也傳進張媽媽的耳裏,張媽媽不由對清瑜道:“姑娘你有什麽好歎氣的,縣君對人極好,家裏那幾位庶出的郎君姑娘,縣君從沒虧待過。”


    自從上了馬車,這還是張媽媽頭一次對清瑜提起那家裏的事,清瑜的眼不由眨一眨,微微哦了一聲:“庶出?”或許是即將到家,張媽媽感到這件差事要做完,心放鬆很多,況且這家裏的事總要告訴清瑜讓她曉得,於是笑著道:“老爺還有兩位姨娘,一位姓朱,生了今年七歲的二郎君,另一位姓陳,去年生下了三姑娘,瑜姑娘你進了家門就知道了,我們縣君,那為人是怎麽都沒話說的,她既能容得下那幾位,您,她自然也能容得下了。”


    張媽媽的笑容看在清瑜眼裏有幾分刺眼,清瑜不由冷笑:“我?一個外室之女嗎?那位縣君就是這樣說的?是非黑白怎能如此顛倒?”張媽媽聽到清瑜的話並沒生氣,依舊往下說:“瑜姑娘,你這眼瞅著就要進家門了,難道不曉得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況且家裏還有大姑娘和大郎君呢,這兩位是縣君親生的,雖有長幼之序,嫡庶之別是要分明的。”


    清瑜的眉微微皺了皺:“媽媽的意思,我進了這家,不但要認你們縣君為嫡母,還要敬著嫡出的弟妹們嗎?”張媽媽點頭:“不是要您敬著大姑娘和大郎君,畢竟您是他們的長姐,而是要記得嫡庶之別,這長姐的架勢休要擺出來。要知道這裏比不得鄉下,行事都是有規矩的,況且縣君已經備下了教養嬤嬤,姑娘隨後就知道了。”


    清瑜垂下眼,並沒有接她的話,嫡庶之別,胳膊擰不過大腿嗎?張媽媽曉得說這些也差不多是白說,打了個哈欠,掀起簾子瞧瞧離目的地還有好幾條街,總還有半個時辰,再閉會兒眼睛。


    張媽媽的眼剛閉上,就覺得馬車被什麽東西撞了下,外麵有女子驚慌的聲音,但很快就聽到她把馬拉住,林管家的聲音在外響起,大概是在和那女子說話。


    接著女子清脆的聲音響起:“哦?宋少監的家眷?露妹妹我也是見過的,怎麽,露妹妹不想見我嗎?”說話時候,車簾被掀了起來,一張笑眯眯的臉出現在車門口,馬車被撞上都毫無知覺的清瑜此時抬起頭,和這人看了個正著。


    瞧見車內的人不是自己認為的露妹妹,女子啊了一聲想把車簾放下,可是又抵擋不住好奇心,已經開口問道:“對不住了,我還當是清露妹妹呢,沒想到竟是個臉生的。”


    女子說的是官話,可清瑜卻覺得她口音像是自己家鄉那邊的,還在細細分辨的時候張媽媽已經道了個萬福:“原來是平縣君,小的們是奉家主人的命令,去家鄉接家眷的。”平縣君哦了一聲,那眼並沒離開清瑜身上,清瑜在初時的慌亂之後也鎮靜下來,瞧著那女子。


    女子看來不過剛二十出頭,麵容俏麗,笑容甜美,見清瑜打量著自己,又是一笑:“原來是宋少監家鄉的家眷,那和我不也是家鄉人了?”這後麵一句已經變成了鄉裏聲口,離開家鄉才幾日,清瑜乍聞鄉音竟發現自己對家鄉有無限思念,竟覺得眼裏有熱氣氤氳。


    平縣君剛想再和清瑜說兩句家鄉話,竟見清瑜眼裏好似有淚,眉頭微微一皺:“怎的?離開家鄉想念的緊?我也是呢,都數年沒回家鄉了。”見平縣君歎息,清瑜的心更加安定,眨一眨眼讓眼裏的熱氣消失,輕聲道:“還不曾請問這位縣君家在哪個地方?”


    平縣君覺得站在車下說話不大方便,又難得遇到家鄉人,把車簾掀得更大些,想要上車敘話,見她打算上車,張媽媽的嘴張大了些,想勸阻可也曉得這位縣君的脾氣最是性情中人,遇到個投機的,管是在哪裏也要和人說半天,她怎會聽自己的話?


    可若不勸阻她,到時主母知道清瑜沒進家門就和這京裏貴婦有了牽扯,這差事就是真正辦砸了。張媽媽還在為難,已經有個童音響起:“娘,您在瞧什麽?讓我也瞧瞧。”


    平縣君停下要上車的動作,伸手往後一撈,手裏已經多了個三四歲的男娃,把男娃往車裏一放:“炎兒來瞧瞧,這裏有個姨姨。”男娃一雙眼亮如點漆,模樣長的和平縣君有幾分相似,眼睛睜的很大地仔細瞧著清瑜,不等清瑜露出笑容要逗他,這男娃已經轉頭對平縣君笑著說:“娘,這個姨姨長的沒你好看。”


    清瑜不由笑了出聲,這笑聲傳進平縣君耳裏,她一邊把男娃抱緊一邊對清瑜一揚眉:“我還當你會惱呢,誰曉得你竟會笑,我家這臭小子,這脾性和他爹一樣,除了自己娘和妹妹,旁人長的再美都說不好看,為了這,也不曉得挨了別人多少的罵。”


    男娃依偎在平縣君懷裏,依舊笑嘻嘻地瞧著清瑜,那樣的笑能讓人的心都融掉,清瑜眼裏數日來的冷漠漸漸消失,對平縣君道:“您長得的確很美。”平縣君的眉毛似乎都要飛起來了,男娃見有人同意自己的看法,張嘴嘻嘻笑了。


    張媽媽見他們還預備說話,急得掀起簾子對林管家做手勢,林管家在發現撞到自家車的馬是平縣君那時就覺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好辦,再到現在已經有了主意,打個手勢讓張媽媽不要著急,整一下衣衫就上前對平縣君道:“縣君,我家姑娘方從家鄉趕來,路上勞累異常還要回家休息一時,還請縣君體諒一二。”


    平縣君的嘴輕輕一撇,麵上帶了沮喪之色,但林管家說的話又有道理,把懷裏的男娃抱緊就對清瑜道:“等你在家歇好了去尋我啊,我家就在永慶街,都不用打聽的。”說著平縣君也不等清瑜回答就跳下馬車,那男娃還不忘說一聲,姨姨再會。


    清瑜想叫住她,但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叫住她,旁邊的張媽媽鬆了口氣,瞧著平縣君重新戴好緯帽上了馬,她的仆從簇擁著她往前走這才把車簾放下,瞧一眼身邊麵上有失望神色的清瑜道:“瑜姑娘,您聽我一句話,是好話,今日遇見平縣君的事您還是忘了,不然對你沒什麽好處。”


    車簾重新被放下,馬車繼續前行,方才降臨到清瑜身上的活力又消失了,清瑜低垂著頭坐在車裏,很久之後張媽媽才聽到清瑜開口問:“那位平縣君,是什麽人?”


    張媽媽撇一下嘴:“瑜姑娘,您以後也見不到,又何需問?”清瑜的聲音沒變:“平縣君,到底是什麽人?”這幾日張媽媽也算見識了清瑜的固執,嘴又撇一下:“不過是個武夫的女兒,運氣好嫁給了涼州節度使的二公子,她的夫君現在是武威將軍,不然就一個武夫的女兒,哪能出入我們這樣的人家。”


    清瑜的眼還是低垂,這幾日從沒有一刻忘記怎樣給娘洗冤,可是究竟怎麽做清瑜隻覺得千頭萬緒都理不出來,而方才張媽媽的一席話,也讓清瑜知道,進了京城那個家門,想再出來隻怕很難了,見不到人,林氏又是賢名在外的,自己該怎麽辦呢?


    馬車在清瑜重重思緒下再次停下,這次是到了,張媽媽跳下馬車,等在那裏的仆婦已經上前迎接:“瑜姑娘到了吧?縣君都快等急了,遣人問了數次。”伶俐的小丫頭在車下安放好了踏凳,清瑜被扶下馬車,瞧著麵前這和家鄉完全不一樣的宅院,進了這扇門,到底是什麽情形?


    不等清瑜細看,仆婦們已經簇擁她往裏走,地上鋪的都是青石板,走在上麵不沾半點塵土,和家鄉院子的土路全不一樣,偶有丫鬟路過見到,也急忙退讓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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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完全不一樣,清瑜隻是低著頭,手緊緊握成拳,娘,您一定要護著我,我一定不會給你丟臉,那個所謂嫡母,我絕不會認。


    耳邊有輕笑聲:“是瑜兒來了,算著你們晚飯前就該到了,誰曉得會到這時。”瑜兒,叫的真親熱,清瑜抬頭瞧著麵前的婦人,她大概三十四五年紀,麵皮白淨,衣著雖簡單,但那料子就算是清瑜也能瞧出不便宜。這就是林氏了,清瑜原本以為她會是個絕美的女子,誰曉得長的也不過平常,倒微微愣住。


    張媽媽已經上前磕頭,林氏溫言問了幾句就讓她起來,已有丫鬟上前放下拜墊,對清瑜道:“瑜姑娘,還請先拜過縣君。”林氏剛打算說話,清瑜已經開口:“要拜,還請縣君先去我娘麵前認過姐妹我再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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