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八聯星。


    漆黑的夜晚中,巨型飛艇緩緩穿梭著。


    頂尖設施的飛艇上正在舉行八聯星貴族學院的畢業晚會。熱鬧之中,一處靜謐的休息室裏,身著華服的周溪時立在大片的玻璃窗前,俯瞰繁華城市的夜景。


    “周小姐,恭喜你結束學業,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回藍星了吧。”


    聽見男人熟悉的聲音,周溪時略顯落寞地回應道:“那是父親的意思,我無法決定。這就跟你是別人的陪讀,隻能在你主人閑暇時間找我,最後卻不得不回去一樣。”


    說完,意識到自己話中有歧義的周溪時補充道:“我沒有不高興你來找我的意思。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接近我,但你是我留學的三年裏唯一一個不衝著我錢來的人,我很高興能和你聊天。”


    周溪時身後的男人平淡道:“我一個流浪在外的人,隻是很高興看見故鄉人罷了。”


    他接著說道:“聽起來,周小姐似乎不願意回藍星?”


    “我不喜歡藍星。”初高中學生時代的經曆,讓周溪時對藍星充滿抗拒。麵對男人,周溪時直白道:“我不想回去,那裏我沒有朋友。在這起碼我還能有你一個能說話的人。”


    聞言,男人笑了一笑。


    他說道:“那不如這樣好了,我把我最好的朋友介紹給你如何?”


    “你說什麽?”周溪時意外轉身。


    抬頭,看向男人。


    他深邃的眼眸下點綴著一顆紅痣,兩邊耳垂上帶著一樣的暗紅色寶石。耀眼的紅寶石在他臉上相得益彰,認識男人以來,他一直帶著這副耳釘。


    他開口道:“她就在藍星。你們年齡相仿,相信能相處的很好。”


    周溪時遲疑問道:“真的嗎……”


    男人朝周溪時遞來一張卡。


    “這是?”


    “是我四年存下的全部財產,一共三億。周小姐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的這位朋友遇上了困難,她困在過去的事情裏停滯不前了。我想請你用這三億去為她下一筆訂單。”


    “她很缺錢?”


    “缺,但她更缺的是一個回去的機會。”男人認真道:“我無法回去,所以周小姐你能幫我嗎?請你成為她重返賽場的契機,請你推她一把。”


    “我……”周溪時猶豫道:“那她……好相處嗎?”


    聞言,男人像是回憶到了過去,突然笑得很溫柔,眼裏閃著微光。


    他緩緩說道:“她是一個溫柔、善良而又堅韌的人,是我在這世界上見過最棒的人。我相信,猶如太陽般綻放光芒的她,一定會毫不吝嗇地走向你。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成為周小姐你的朋友。”


    一定會……走向我……


    期待的種子埋入土壤,周溪時忍不住問道:“她叫什麽名字?”


    “等到時候當麵問她如何?”男人說道:“我的這位朋友不喜歡別人調查她。周小姐你這樣的背景,萬一調查出來了什麽她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好,我知道了。”


    周溪時接過卡,爽快應下。“我隻下單,不調查任何事情。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讓她回到賽場的!”


    從那天起,期待的種子便在周溪時心底發了芽。


    因為錯過當年的天梯考核時間,周溪時不得已等到第二年才把男人交代的訂單成功交出去。


    在一年等待的時間裏,小小的種子逐漸壯大,填充滿周溪時的整個心髒。


    她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呢?


    她多大了?


    她有多高呢?


    她喜歡吃什麽、喝什麽?


    她的性格是怎麽樣的呢?


    她是一個安靜的人,還是喜歡熱鬧的人?


    她會喜歡什麽呢?


    我送什麽禮物她會開心呢?


    我好想見她啊。


    我想跟她說,我叫周溪時,我等你很久了,我很想和你做朋友。


    啊……這樣會不會嚇到她呢?


    那這樣好了。


    我有很多很多的錢,你想要的東西我都給你。


    所以,你願意成為我的朋友嗎?


    她會願意嗎?


    她……會喜歡我嗎?


    她……能成為那個為我而來的人嗎?


    閉合的大門,被破開。


    周溪時看見,她日思夜想的人一步步、堅定不移地朝著她走來。


    每邁一步,周溪時的視線便模糊一分。


    被恥笑、毆打時,周溪時沒骨氣地跪地求饒。可她也在堅持一件事。


    不許哭,周溪時。


    這是你最後的尊嚴了,不許哭。不可以掉眼淚,這些疼痛忍忍就過去了。你可以做到的。


    緋色來到她的麵前,一拳打到了陳流。


    視線更加模糊了。


    不許哭,周溪時,不可以。


    然後打倒陳流的緋色再度來到她的麵前,朝她走近了一步。


    她朝她伸出了手,一把抱住了她。


    抱很緊很緊。


    周溪時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個她做夢都想不到的溫暖懷抱中。


    不許哭,周溪時。


    用力的擁抱中,緋色撫摸她的背,在她的耳畔,留下了溫柔又堅定的聲音。


    她是這樣說的。


    “別怕,周溪時。我們來了。”


    別哭……


    不要哭……


    可……


    終於有人為她而來了。


    周溪時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像是摔倒了孩子終於找到了可以撒嬌的懷抱,她緊緊回抱緋色,放聲嚎啕大哭。


    一個就好。


    我不貪心,隻要一個就好。


    我想要一個朋友。


    我不敢奢求太多,隻要她能願意站在我身邊就好。


    可她怎麽會這樣的好。


    為我衝破那道門,筆直地朝我而來,打倒了敵人,甚至……還抱住了我。


    “緋色……緋色,你終於來了……”


    周溪時拚了命地抱緊緋色。仿佛不抓緊點,來之不易的擁抱就會如夢般消散。


    “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好久……緋色我等你了好久啊。”


    忍耐十幾年的淚水決堤。


    她放任自己情緒放肆外泄,哭得雙眼通紅,哭的聲音沙啞,哭得如同個孩子般委屈。


    “緋色,我好害怕啊。他說要給我道歉,可,可他騙我。他們每個人都欺負我,他們,他們打我。好多人打我啊。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在終於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懷抱裏,周溪時失聲痛哭。


    她的哭聲淒楚又破碎,仿佛讓緋色切身感受到了她遭遇的屈辱與疼痛。


    緊緊相擁的懷抱中,緋色的心髒隨著周溪時劇烈起伏的胸膛而顫動。


    她緩緩抬眸,狠厲的視線從欺辱周溪時的人身上一一劃過。加害者們的目光齊刷刷凝聚在她與周溪時身上,有疑惑、有詫異、有玩味般的興趣、唯獨沒有愧疚與心虛。


    而她的周溪時,她光鮮亮麗的大小姐,此刻帶著一身汙濁與傷痛委屈痛哭。


    緋色並不是一個絕對理智的人,過去的她甚至算得上跳脫,常常因為情緒衝動惹出許多禍事讓龔修很頭疼。是過去的那場比賽,是她五年裏的自我折磨,挫磨掉了緋色的生命力。她變得黯淡,整個人如同套了一個冰冷的外殼,那些活躍的、鮮活的,全部冰封住了。


    她並非冷漠之人,相反的,她無比熾熱。


    緋色輕柔地鬆開了周溪時,略顯笨拙地為周溪時拂去淚水。


    “周溪時,告訴我。那些欺負你的渾蛋,你想怎麽做?”


    “我……”雙眼紅腫的周溪時抽泣著,她可憐巴巴望著緋色,嘴唇在顫抖。


    “你怕什麽?”守在旁邊的夏澤辰眼神凶狠的瞪著周圍試圖接近的人,他大聲道:“我們都在這,硬氣點,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是了,有緋色在啊!


    膽怯周溪時借到了勇氣,說道:“我……想要報複他們!就像他們曾經對我做的那樣。”她淚眼汪汪地看向緋色,“所以,緋色你能幫我嗎?”


    “可以,隻要你想我就會為你做到!”緋色沒猶豫一秒。


    說實話,緋色幾乎快憋不住了。她全力壓製著過激的情緒,控製住怒火不去蓋過理智,否則她恐怕下一秒就會忍不住對周圍人下手。


    可盡管如此,在得到周溪時請求報複的回複後,她卻沒有行動的意思。


    緋色深吸一口氣,收斂狠厲之色,緩和神色,對周溪時問道:“那麽你呢?你要怎麽做?你要在一旁看著我動手嗎?”


    “我?”周溪時被問住了,表情頓住。


    周溪時一時不能理解。緋色為什麽要問她要怎麽做?事情的發展,難道不是她向緋色求助後,緋色出手替她解決一切嗎?


    緋色將周溪時茫然的神色變化收入眼底,她抓向周溪時雙臂的手在得到答案驗證後握緊。


    緋色可以替周溪時去報複所有人。她擁有強大的實力,她絕對做得到。這的確是一個大快人心的結局。


    可周溪時十幾年的屈辱與憤恨,可以靠別人替她發泄嗎?


    巷子遇襲時周溪時不正常的害怕模樣,上次比賽後周溪時過分惶恐的反應,緋色都記得。


    這樣深入骨髓的傷痛,難道會因為今日別人替她出手而愈合嗎?


    緋色很想立刻痛扁這群傷害周溪時的渾蛋,但僅僅隻有她動手,這件事是無法解決的。


    緋色凝望著周溪時,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認真。


    “周溪時,你難道不想反擊嘛?


    他們如此對你,你難道隻想看著我解決一切嗎?這些欺辱你、踐踏你尊嚴的人,你難道不想親手報複回去嗎?讓他們滿地找牙,讓他們跪地求饒,讓他們後悔對你做的一切。難道你就不想讓他們看見你時是恐懼、是敬畏,而不是輕蔑的嘲笑嗎?”


    尖銳的話語猶如一把鐵錘狠狠砸中心髒,周溪時的身軀猛地一顫,眼眶中的眼淚刹那間凝固住。


    她直搖頭。


    “我……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周溪時怎麽可能不想,盡管懦弱、盡管膽小,但她也是個有尊嚴的人啊。


    可是……這是想就能做到的事情嗎?


    “我做不到啊。緋色你那麽厲害,永遠也不會明白。我既沒有一個強健的體魄,更沒有像樣的力氣。像我這樣弱小的讓怎麽可能擁有你一樣的勇氣?”


    周溪時的眼淚一顆顆落下來。“緋色,我不是你,我沒有力量啊。”


    所以我才想求助於你,所以我還會如此渴求一個朋友,因為我自己一個人太弱小了。


    是的,周溪時沒有任何力量。


    除去金錢,她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


    所以懦弱又無能的她才會被欺辱至此。


    “不,你有。”


    緋色開口。


    她執起周溪時的雙手。


    “把手的五指收緊,它就變成了拳頭,將拳頭揮出去,那就是力量。”緋色認真道:“周溪時,你擁有著力量,你本身就是力量!”


    多年前,秦管家也曾對周溪時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周溪時的力量是財富。


    而緋色說她的力量是她自己。


    周溪時眼中的光芒在閃動。


    緋色將周溪時的手握很緊,仿佛在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


    “周溪時,你自己遠比你想象的要強大。”


    她凝視著周溪時,往日無神的眼眸在此刻燃起了火焰,熾熱的溫度用力地將周溪時包裹住。


    “你還記得嗎?在那個狹小的巷子裏,你的雙手曾經保護過我、抵禦過利刃。現在,它同樣能反擊回去!周溪時,你做得到!”


    不遠處倒地的陳流,逐漸緩過神,他掙紮地扶著桌子起身。四周早已因為緋色二人的出現變得混亂。他無暇顧及其他,周溪時還沒簽下合約,如果讓她逃走一切都會完了。


    陳流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衝周溪時喊道。


    “喂,死兔子。你別忘了錄像還在我手裏,不想被視頻出現在新聞頭條,就把字簽——”


    囂張的話語突然止住,陳流看見周溪時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來。她嚴肅堅毅的表情,是陳流從未見過的模樣。


    “等等,你這是……”


    後方的緋色再度肯定道:“周溪時,你做得到!”


    名字的呼喚,敲擊了靈魂。


    那股火焰燃燒到了周溪時身上,眼淚在蒸發,血液在沸騰。攥緊了所有的屈辱與憤恨,周溪時呐喊著朝陳流揮出她人生中的第一拳!


    “去死,你個人渣!!”


    拳風呼嘯,擊碎內心的屏障。陳流的臉被打得變形扭曲,沒站穩的身體倒地。


    人深陷黑暗之時,會祈禱有人拯救自己。但倘若沒有那個人,你自己也可以是那個人。


    緋色想告訴周溪時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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