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心瑜那時就站在病房門外。


    老四說,時搴才十三歲,不能毀了一生。


    可老四也才十五歲,那他的一生呢?


    她將思緒收回,流著淚看向霍宵:“老四,那時你隻不過是為了哄時搴吃藥,也是為了時搴好!當時那些話做不得數!”


    “姐,我這幾年來,一直在努力想扮演一個正常人。”霍宵轉頭,深邃的眸光,淡淡凝視著床上的祝肴:


    “但你和我都知道,我早不正常了,我也想試著成為一個正常人,能和泱泱廝守一生。如果最後還要用告訴泱泱真相來換,那我寧願不要。而且我已經不是正常人,裝也快裝不下去……但時搴還是。”


    霍心瑜所有的話,都噎住,最後和淚一起,咽回了肚子裏。


    弟弟說得對,他已經快不是正常人了,他快在這壓抑的情緒下成行屍走肉,連疼痛都已麻木。


    和泱泱在一起,他又會好嗎?


    不會的,也會永遠在對大哥和父親的愧疚裏,苦熬而已。


    霍宵看向謝名:“你也早知道泱泱和時搴這一個多月的事?”


    “四爺!”謝名噗通一聲跪下,低下頭。


    霍宵平靜道:“謝名,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麽做,我不怪你。”


    話落,他轉身,又看向窗外,高大身姿孤傲冰冷,在舷窗外黑夜的映襯下,渾身都是無邊的落寞與寂寥。


    霍宵聲音很沉,在空曠的艙內格外清晰:


    “謝名,帶泱泱下去,你親手送到時搴手裏。”


    謝名雙手握緊,抬眼看向霍宵。


    他跟了霍宵十二年,看他一步步布局,一日日苦撐。


    謝名艱難道:“四爺……”


    “不用多說,”霍宵揮了揮手,背影清寂:


    “去吧。”


    “是,四爺。”謝名咬牙起身,輕而鄭重地抱起祝肴往外走。


    走了幾步後,他聽到身後霍宵微啞的聲音:


    “千影留給泱泱。”


    “算是我送泱泱和時搴今日大婚的最後一件……賀禮。”


    謝名抱著祝肴離開。


    霍宵走到駕駛艙,往下看。


    沈時搴快步走上前,接下祝肴。


    他緊緊將祝肴抱在懷裏,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她,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珍之重之。


    霍宵眼睛酸澀。


    時搴,還是和十二年前一樣。


    哪怕泱泱性格已被刻意壓製,哪怕他已十二年沒再見她。


    緣分這東西,很奇妙。


    也許他的大腦已將她忘記,可重逢時的心跳還一如當年。


    沈時搴抱著祝肴上車的最後一秒,回頭看了一眼。


    叔侄兩人目光對視。


    隔了遙遠的距離。


    也隔了十二年之久……


    十二年前,沈時搴在醫院病床上仰頭看他。


    霍宵說:“我會在黑暗裏執燈,替你們照亮前方的路。”


    十二年後,沈時搴在機場跑道上遠遠凝視他。


    霍宵喃喃自語:“時搴,我護她已久,從此,交給你了。”


    沈時搴抱著祝肴上了車。


    車隊洋洋灑灑而去。


    霍宵一直看著前方,直到看不見他們的尾燈。


    霍心瑜和謝名陪在他的身邊。


    霍心瑜低聲問謝名:“你不回到泱泱身邊?”


    謝名搖了搖頭,“葉小姐有沈二少,有千影,有王亦,已經足夠了。我今後,隻守著四爺。”


    楊教授上前,“四爺,那我……回去了?”


    霍宵:“楊教授,請再給我一粒藥。”


    霍心瑜猛地看向霍宵。


    “四爺,研究已經停了,那個藥已經沒有了。”楊教授不好意思道。


    “當年你引以為傲的研究,一定會留一些。”霍宵轉頭,平靜看著眼前的人:


    “我隻要最後一粒。”


    被拆穿,楊教授尷尬地咳了咳。


    -


    榕城盛夏的雨,來得又狂又急。


    眾人換了另一架客機,在風雨裏起航。


    霍宵坐在窗邊的座椅上,已闔眸入睡。


    他姿態放鬆,脊背慵懶靠著,修長的雙腿自然微張,手臂垂在腿上,衣袖微微被拉伸。


    冷白的手腕上,那串佛珠也很安靜,深邃沉暗的光芒像反射閃爍的晶瑩剔透的淚光,繾綣又悲泣。


    霍心瑜拿過一條薄毯,輕輕蓋在弟弟的身上。


    她站著,垂眸看著他。


    他此時真的很放鬆,似乎在做著一個好夢。


    肩膀上幾千個日日夜夜壓著的重擔,終於在如今成年後放下。


    十二年的路,他走了過來。


    最開始的那年,他才十五歲……


    嗯,她的弟弟可真了不起。


    霍心瑜眼淚沉默地流了下來,嗯,她的弟弟真了不起。


    但她從不想要這樣了不起的弟弟。


    霍宵隻想要泱泱平安快樂。


    可她也隻想弟弟平安快樂。


    今年夏季的榕城格外悶熱,連夜晚幾千英尺的高空,也壓抑而沉悶。


    霍心瑜擦幹淚,也坐下看向窗外,看地麵熟悉的榕城由大變小,再遠遠被拋到身後。


    榕城。


    是她和霍宵從小生活的地方。


    但從十二年前,就已經成為一座困住霍宵的煉獄。


    榕城遍地荊棘,嚴寒酷暑。


    老四,今後你去的每一個地方,姐姐都希望那裏花開不敗、四季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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