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營不是在下一個人的紅營……”侯俊铖微笑著解釋道:“在下不是皇帝,紅營的弟兄們也不是奴才,紅營不搞君君臣臣那一套,大夥都是走在同一條路上的同道之人,這條路到底該怎麽走,沒有前人的經驗可以照著抄,就不能讓在下一個人全部說了算,得所有的同道之人一起參與進來,共同摸索前進。”


    “而且在下一貫認為,靠著強壓來做事,弟兄們隻會口服心不服,到最後隻會是上麵的人動腦子,一拍腦袋搞出各種脫離實際的政策,而下麵的弟兄則得過且過,隻照著上麵的要求做事而不顧實際的情況胡搞瞎搞,反倒有害於紅營的事業。”


    “紅營的事業需要所有人都參與進來,特別是下麵的弟兄們,他們處在第一線,麵對的困難、掌握的情況比我們這些坐在堂屋裏的家夥要多上許多,我們要讓他們說話,也要讓他們敢說話!”


    侯俊铖頓了頓,微笑著補充道:“在下的設想中,紅營要成為一支能夠自下而上自發的進行鬥爭的軍隊和政權,而不是一支隻根據上頭的命令行事,隻對皇帝上官的命令負責,而不對紅營的事業、天下的百姓們負責的軍隊和政權,唯有如此,他日在下和紅營倒在了半路上,甚至於背叛了整個天下的百姓,依舊會有人走上這條新路,並最終走到底。”


    “亭林先生說的沒錯,輔明確實最會講道理!”黃宗炎和顧炎武相視一笑,轉過頭來微笑著問道:“輔明既然說紅營不是君臣,那紅營照著輔明的心思發展下去,朝堂君臣,又是個什麽模樣呢?”


    “南雷先生言‘君客民主’,認為天之設君,是‘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釋其害’,君主的責任是替天下百姓謀利除害的,實為天下公仆而已,在下對此深表讚同!”侯俊铖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閃著聞道論政時的熾熱光芒:“但在下心中比南雷先生更近了一步,在下以為,既然為天下公仆,有沒有君主也就無所謂了。”


    “百姓們是能夠管好自己的,明末田兵自發組織的集賢會,如今紅營在永寧等地搞的推舉製,事實都證明了,沒有了官紳地主,百姓們反倒是生活的更好了,實際上,即便沒有了紅營,百姓們自己摸索出一套治理的方法來,也同樣過得下去,官府和朝廷對於百姓們來說,大多數時候似乎反倒是添亂的東西。”


    “所以才有‘無為而治’,朝廷和官府盡量不幹預百姓的發展……”黃宗炎微笑著點點頭,眯了眯眼:“輔明剛剛說了個‘似乎’?”


    “是的,凡事有利有弊,百姓的自治也有弊端,就是隻能局限在小範圍內,卻無法涵蓋於整個天下!”侯俊铖點點頭:“準確來說,百姓間的自治大多隻存在於一村一寨之中,周圍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知根知底才能分辨好壞,才能選出合適的人選替自己謀取利益。”


    “一旦脫離了這種知根知底的環境,這一套就很難維持下去,到最後要麽都去推舉自己熟悉的人,形成一個個小圈子和山頭,要麽就隻能看誰說得好聽、演得漂亮,隻看外表而不看實質,而外表的東西都是能夠包裝出來的,必然都是有錢有勢的豪強推出一兩個光鮮亮麗的傀儡來,要麽就走回官紳管束村寨的老路,要麽就在爭權奪利中撕裂成一個個集團。”


    “但組織要壯大、國家要強盛、天下要清平,就必須要集中權力,不能分裂成一個個山頭團體、地方勢力,當年的集賢會就是如此,在滿清到來之前便已經撕裂成一盤散沙,所以麵對滿清便不堪一擊。”


    “古人言,國之大事在祀在戎,華夏之地富饒,但是災害頻繁,長江黃河哺育萬民,但也時常降災害民,要對抗災疫,僅靠地方上的自治是遠遠不夠的,需要調動幾省、乃至整個天下的人力物力,這就必須有一個擁有大量權力的朝廷和官府進行協調和組織。”


    “與此同時,華夏麵臨四夷威脅,需要維持龐大的軍備以保衛疆土、開拓新域,同樣需要一個強大的朝廷和官府來協調整個天下的人力物力。”


    “所以華夏的政權,從古至今都是強調集權的,再因為集權而延伸出君主、官紳之類的特權階層。”侯俊铖頓了頓,斟酌了一瞬,沒有說出口,實際上不僅是華夏的政權,全世界的政權需要調動起更多的人力物力之時都是在走向集權的。


    當今這個時代就是個典型,西方各國正流行著國王砍封建貴族的腦袋、抄教會的家產,連教皇都被人痛毆三拳,開明專製的前提便是專製,光榮革命後打敗了英國國王的資產階級,上台統治的是比國王更加專製集權的護國公克倫威爾。


    即便在後世,號稱三權分立的美利堅麵對著大蕭條和法西斯的內外壓力,照樣選出了一個時常被人抨擊“通共”的強勢總統,華夏隻不過是比世界上大部分國家早幾千年就走完了這個過程而已。


    “君主的出現是集權於朝廷的結果,但集權於朝廷,並不代表要集權於一家一姓之中,集權也不代表一定就要有一個皇帝!”侯俊铖微微一笑:“像紅營這樣,從上至下嚴明紀律,重大事務集體決策,上下同心同欲,在下覺得就挺不錯的,”


    “南雷先生言‘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則設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君之與臣,各異而實同’,既然是實同,為何又要多此一舉,搞什麽君臣之分呢?”


    侯俊铖身子微微往後靠了靠:“一家一姓,說到底是‘視天下為莫大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但兒孫自有兒孫福,曆朝曆代以天下之力供養一家子孫,到最後可有個好結果的?說實話,兒孫後代,在下從來沒有考慮過。”


    “是啊…..”黃宗炎淡淡的笑著,腦海中卻在回憶著剛剛侯俊铖教訓趙可蘭的那一幕,心中暗暗吐槽著:“這紅營的下一代掌營,怕是男是女你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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