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暴亂來得猛烈,消失的也快,大火將一片片街區燒成灰燼,搶掠的人潮本就沒有組織,麵對失控的火焰和城內城外的百姓們一樣陷入恐懼之中,見到一支整齊的兵馬當麵過來,這些已經嚇得失魂落魄的亂民幾乎是無意識的在跟著紅營的號令行事,許多人還不自覺地在紅營的帶領下,撲滅這場由他們引起的大火。


    少數尚有組織的亂民和民壯,大多已經搶了個飽,抱著一堆金銀錢糧,自然更希望城內的秩序恢複,免得被人黑吃黑,待紅營入城之後,又一心盤算著如何帶著搶來的東西逃出城去,哪有心思和膽量與紅營作對?


    沒有有組織的反抗,紅營入城之後恢複秩序就方便了許多,然後便是組織百姓們撲滅大火,到天光放亮之時,熊熊燃燒的大火終於被徹底撲滅,忙了一夜的紅營卻沒有停下來,又將城內能找到的秀才、識字的衙役、懂算賬的賬房夥計,還有街上賣字畫的小販、算命的先生統統集中起來,清算城內城外的損失,又派人去了各個村寨,讓裏長和兵訓官組織田兵和村民們砍伐竹木送來縣城,準備之後再組織百姓們清城修屋。


    侯俊铖也在縣衙裏忙了一夜,除了那些工作之外,他還得組織人手將縣衙的案牘庫和府庫之中的文冊物資整理出來,大火起時附近的民壯衙役見勢不妙便帶著家眷逃入縣衙中躲藏,縣衙周圍居住的大多是永寧縣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也想逃入縣衙裏躲藏,但那些民壯衙役卻把他們當豬宰了,扣下他們的財物乃至漂亮的妻妾女兒,然後把人趕了出去。


    知縣老爺就成了縣衙之中唯一一個體麵人,倒不是那些民壯衙役顧忌著他這個當官的,隻不過不管是亂民打進縣衙,還是石含山的山賊進了城,有他這個永寧縣最大的官頂在上頭,下麵的人才好脫身。


    一直忙到晌午時分,等各個工作都基本有了個頭緒,侯俊铖才端著一盤飯食去了後院關押著那邱知縣的屋子,卻見邱知縣一副正襟危坐、剛烈不屈的模樣,但他雙眼通紅、布滿血絲,顯然也是一夜未睡。


    “趁著午餐的閑暇來看看知縣老爺,知縣老爺若是不嫌棄,與我一同用餐便是.....”侯俊铖將飯食擱在桌上,自顧自的坐下拿起一個雜糧餅子啃著:“邱知縣也不必跟我擺什麽架子了,你若是個剛烈不屈的人物,又怎會和趙家同流合汙?怕是早就鬧翻了吧。”


    邱知縣苦笑一聲,身子軟了下去,拉著椅子坐在侯俊铖身邊,看了看桌上粗糲的飯食,沒有動手去拿的意思:“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好漢?”


    “我姓侯,永新侯家.....”侯俊铖推了碗包米粥到邱知縣麵前:“邱知縣當年還親自去拜會過我父親的,可還記得?”


    “原來是侯少爺!小官就說有些麵熟!”邱知縣尷尬的笑了笑,朝著侯俊铖行了一禮,又歎了口氣:“侯少爺如今是英雄人物了,趙家恐怕已經被您滿門抄斬了吧?隻是侯少爺家破人亡,隻能上山搏一把,可小官......卻隻能陷在這網中,無能為力!”


    邱知縣捧著那碗粥,又長長歎了口氣,問道:“侯少爺,您可知道這永寧縣裏有多少官吏?”


    侯俊铖不知邱知縣怎麽會問起這事來,順著他的問題答道:“按照清廷的規製,像永寧這樣的下縣,正官、佐貳官,加上衙役什麽的,應該有四五十個人吧?”


    “是一千兩百多人,這還隻是小官自己統計的,人數應該更多!”邱知縣說出個讓侯俊铖都為之一驚的數字,隨即便冷笑一聲:“朝廷規製,一個衙役每年的工食銀大概六兩左右,一千多個衙役,每年六兩是多大一筆巨款?自然是不可能給的,所以這些衙役中,九成以上是沒有任何工食給養的。”


    “即便如此,這衙役的名頭卻很受歡迎,往往要賄賂衙門裏的佐貳官才能換一身號衣穿著,為何如此?因為穿著號衣便能勒索搜刮百姓,就能給城內的小商小販提供‘保護’收取費用,就能攔截過路客商合法的強搶銀錢商貨。”


    “當然,最主要的收益還是能在夏收秋收之時下鄉清鄉,聽聞侯少爺的人馬在各鄉活動頻繁、組織村民抗稅抗貸,侯少爺必然是清楚官府的苛捐雜稅是何其多,往往要掠取農戶村民七八成的收成以上,但侯少爺或許不知道,這些苛捐雜稅,實際上官府能收到三成以上,就已經算是天大的收獲了。”


    “夏收秋收之時,百姓們繳了稅,錢款大多被裏長和地方上的宗長還有趙家的人分了,百姓們以為繳了稅,但官府一文錢沒收到,可朝廷催逼得緊,怎麽辦呢?隻能下鄉去‘討’了,這上千號的衙役,就是要這時候使用,說是收稅,其實就是搶掠,搶來的錢糧,再和官府分賬,大多便落入那些衙役和他們頂上的佐貳官手裏。”


    “這些衙役不吃朝廷的餉銀,自然也就不怕朝廷的號令,小官說是永寧縣最大的官,但永寧縣裏的衙役,小官卻根本指揮不動,做事辦公,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勘驗現場時往往到得比本官還晚,也隻有征稅的時候,才來得最為齊整。”


    “他們聽的,是官府裏的那些佐貳官,因為佐貳官們久在縣中,各有勢力,有辦法扒了他們的號衣、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也會有害怕的人,他們害怕趙家,因為趙家養著兩三百個團丁,有刀有炮,而且比他們更心狠手黑,真能要了他們的性命!”


    “可小官呢?”邱知縣伸手指向自己,一臉無奈的模樣:“小官寒窗苦讀二十載,中了進士沒錢賄賂吏部的官員,便被派來這永寧縣這窮地方當知縣,隨身除了幾個仆役和包裹家眷便什麽都沒有了,這些衙役們,誰會敬我怕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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