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舉人捧著一個紫砂茶壺,一邊啜著茶,一邊怒氣衝衝的看著趙家堡中的地窖發呆,這座地窖位於趙家堡的後院一座假山之下,位置隱蔽,不將一部分山體挪開是無法發現這地窖的入口的,地窖中原本藏著的滿滿當當的白銀,但如今已經空了大半。


    趙舉人過幾天就會來看上一次,每次看得都肉疼心焦,但又忍不住時常來看,每次不是生氣就是唉聲歎氣,連飯都吃不下,這些天都瘦了一圈。


    身後傳來響動聲,趙舉人回頭看去,卻見趙管家從樓梯上爬了下來,趙舉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道:“趙五,怎麽?石含山那些爺爺們,又來要錢來了?”


    趙五連頭也不敢抬,滿身都是大汗,支支吾吾的回道:“老爺,那些山賊派了人來,說是要募勞力整修永寧縣各村的道路,說…….這也是有利趙家的好事,所以趙家該出一份銀子。”


    “出出出,出他娘個腿!”趙舉人怒罵起來,猛的把紫砂茶壺摔在地上:“幹他娘,說好了把征糧催貸的事交給他們這些山賊辦,咱們坐在家裏就有錢收,結果呢?到現在一文錢、一粒米都沒看到!那幫山賊擺明了是食言了嘛!”


    “食言也就罷了,還日日跑來勒索,什麽修築水利啊、什麽采購牛馬農具啊、什麽安置流民啊…….到現在又要修路!修什麽路?永寧這麽個窮縣,又沒有什麽商隊往來,修路有個屁用?那些爛泥路多少年都是這麽過來的,有什麽好修的?”


    “我看,這幫山賊就是在借機敲詐!幹他娘,把爺爺這當聚寶盆了,吃幹抹淨才罷休!”


    周圍的奴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低著頭,就怕趙舉人這把火燒到身上,倒是在地窖外的唐教頭聽到動靜,從樓梯上爬了下來,正聽見趙舉人最後幾句話,眉間一皺,說道:“老爺,依小的看,那幫賊人恐怕不止是要把老爺吃幹抹淨這麽簡單。”


    “此話怎講?”趙舉人轉過身來,又怒又疑的看著唐教頭:“你是有什麽新的消息不成?”


    唐教頭湊近了兩步,低聲說道:“小的聽村子裏的人報信,那些山賊在四處尋訪當年參加過田兵的老人,說是要在各村重組田兵,讓那些老人多領一份口糧,充當兵訓官。”


    趙舉人渾身一抖,不可置信的看著唐教頭,臉上的肉都輕輕抖動起來,當年的田兵運動他也是親身經曆過的,佃戶們自己組建軍隊、管理田土、驅逐地主,趙家的莊堡一個個被攻陷,嚇得趙家人連主堡都不要了,帶著一家老小和浮財逃去了永寧縣,準備逃到吉安去躲禍。


    好在大清幫他們撐了腰,趙家人集體剃了發,清軍大舉清鄉,剿滅了永寧的田兵,但趙家的田契地契也有許多散失或被田兵燒毀,而清廷沒有幫著他們仔細分辨的心思,隻按誰耕誰主的方法處置,讓趙家損失了近三分之一的田土。


    當年的田兵運動給趙舉人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以至於趙舉人到現在聽到“田兵”這兩個字,還從心底不住的散出恐懼來。


    而唐教頭依舊在加著碼:“那些山賊還不僅僅在重組田兵,他們還在搞清丈分田,下溝村、上溝村、西林村、小劉莊……好幾個村子的田地都分了出去,那些山賊根本不管地契田契,隻要是趙家的田,統統都分了。”


    “俺派出去探聽消息的人說,那些山賊猖狂得很,明說了,即便是老爺您也要按照他們的政策計口分田,家裏男女老幼,每個人分田三畝左右,那些山賊還說……這已經是看在老爺您一大家子的份上給予優待了…….”


    “優待?”趙舉人鼻子都氣歪了,怒罵道:“爺的田!他們都拿了,爺就拿三畝,還要爺感謝他們不成?狗日的!賊驢球!”


    一旁的趙管家頭埋得更低,但趙舉人顯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忽然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臉上:“都是你這狗奴才,攛掇著爺爺答應了那些山賊的要求,讓爺爺不要得罪他們,如今他們擺明了是謀奪爺的家財…….你這狗奴才,怕是早就跟那些山賊勾結到一起了吧?”


    說著,趙舉人又狠狠踹上一腳,趙管家撲倒在地,慌忙跪著磕頭:“老爺,小的對趙家忠心不二,天地可鑒啊!小的確實是在為趙家著想,那些山賊背後是吳逆,若是招惹來吳逆的大軍,如今吉安的兵馬都北上了,求都沒地方求去,趙家又如何保全啊?”


    “那就暫且和吳逆私下勾連便是!”一個聲音傳來,眾人回頭看去,卻是永寧縣的老主簿,顫顫巍巍扶著扶梯下了地窖:“永寧縣也一分夏稅都沒收到,正好吉安的兵馬又北上了,我來與趙老爺商議商議。”


    趙舉人趕忙迎了上去,一臉謙卑的問道:“叔父,您剛剛那番話是什麽意思?讓咱們去投吳逆嗎?”


    “私下勾連,兩不相幫而已,不是投賊,你備上一份重禮,送到袁州去……”那老主簿歎了口氣:“我已經和湖南的友人同僚通了信,弄清楚現在的形勢,石含山上那些山賊是賊將馬寶的屬下,而侵入袁州的夏國相和馬寶一直有爭端,兩人不是一夥的。”


    “而且這夏國相算是吳逆的謀主之一,吳逆造亂,便是夏國相出的主意,王夫之投了吳逆,得到吳逆信重,被委以軍師重任,你猜猜夏國相對此會是什麽態度?”


    “必然是極為嫉妒的!”趙舉人醒悟過來,語氣中壓抑不住的興奮:“他惹不起王夫之,難道還惹不起他徒弟?最少也是個坐觀的態度!”


    “正是如此!”老主簿點點頭:“湖南那邊都在瘋傳,夏國相是個貪利好樂的,在湖南時就一味搜刮,所以我才讓趙老爺你備上一份重禮去拜見夏國相,隻要他站在我們這邊,即便是按兵不動,我們也有了底氣和石含山那些山賊好好重新算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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