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如同濃稠的墨汁一般,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其中,天空中密布著厚重的烏雲,嚴密地遮蓋住了一切光明,莫說那皎潔的月光無法穿透這層烏雲,甚至連一絲微弱的星光也難以從縫隙中透出,天邊隱隱約約傳來陣陣雷聲,如同有人不停的在敲響著悶鼓。


    趙家堡中卻是燈火通明,一頂頂轎子和一輛輛馬車開進趙家堡的後門,下來一個個身著便裝的官吏,被趙家的奴仆領著來到一座花園之中。


    花園小廳裏,等候多時的趙舉人斜躺在靠軟臥上,池塘的微風吹入廳中,兩旁的奴仆和侍女拚命扇著扇子,趙舉人依舊熱得滿頭是汗,越熱便越煩悶,臉上沒有一丁點好臉色,對那些從永寧趕來的官吏,連禮貌的問候都懶得,隻有永寧縣的老主簿入廳之時,趙舉人才在侍女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喚了一句“阿叔”便有躺倒下去。


    不一會兒,廳中便坐了五六個人,都是永寧縣裏官員,除了那位知縣老爺和被賊寇抓走的典史,縣中的佐貳官全員到齊。


    “廢話我也就不多說了,諸位大人應該也曉得了,那石含山上的山賊又派人下山,在各個村子裏到處幫人算賬看病什麽的,還蠱惑百姓抗租抗稅!”趙舉人那句“大人”叫得諷刺,語氣中也沒有半分客氣:“別跟我說你們不曉得此事,那些賊人把永寧縣的衙役綁在樹上示眾,還戴著高帽、拿麻繩串著,跟拖牲口一般在各村搞什麽‘遊行’,這事恐怕永寧縣裏都傳遍了吧?”


    一眾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推脫不過去,又集體看向那老主簿,那老主簿歎了口氣,勸道:“趙舉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石含山那夥山賊凶惡的很,之前咱們出兵來救趙家堡,半道上給他們打了個全軍覆沒,連吳典史都被人抓了,到現在吳典史和那幾百號民壯還沒個消息,你說……”


    “那是姓吳的輕敵大意!”趙舉人一拍軟臥,罵道:“廢物!平日裏一天天嚷得厲害,一打起來連自己都折了進去,白吃了那麽多年官糧!”


    那主簿麵上一怒,他們這些在官場上混著的人精,哪裏聽不出趙舉人是在指桑罵槐,但也隻能把這口氣給咽下,繼續勸道:“趙舉人,不管吳典史如何,永寧縣的民壯一戰覆沒,如今城裏的民壯全是新募的,拿來守城都堪憂!若真想剿了那石含山的山賊……阿叔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若能剿了何必從明末拖到現在?要對付那些山賊,除非再讓吉安的兵馬來不可。”


    趙舉人麵上一怒,毫不客氣的怒斥著:“吉安的兵馬來,到時候是剿賊還是搶掠,誰說的清楚?之前你們驚慌失措把他們請來,花了爺多少錢糧才平了事?怎麽著?當爺這裏是聚寶盆是吧?誰來都有錢給是吧?”


    “再說了,趙家在永寧三代,這麽多年,花了這麽多錢、養了這麽多人,不就是等著這時候用的嗎?到頭來還要靠外人算是怎麽回事?”


    一眾官吏都是麵含怒色,卻沒人敢說話,清廷從順治年開始每年都抽走了永寧縣大半的存留,他們這些佐貳官大多都領著趙家的銀子才有一些體麵的模樣,底下的小吏乃至仆役,也有許多拿著趙家的錢的,就算他們這些佐貳官不要衣食了,下麵的小吏仆役也會繼續跟著趙家跑。


    而且佐貳官雖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但地方上可以操控的空間可就太大了,若是忤逆了趙舉人,沒準連官都丟了。


    更何況如今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趙舉人若是真發了瘋要打殺一兩個朝廷命官,小小的佐貳官,想來也沒人會在意。


    “我也沒想和石含山的那幫山賊開戰,真打起來,永寧縣那些廢物有幾塊料,我心裏明白著!”趙舉人語氣緩和了下來,歎了一聲:“但也不能就這麽放任著他們肆意妄為吧?那些到村子裏蠱惑百姓的山賊也就十幾人,咱們派些人把他們抓了,好好招待一番、禮送回山,日後井水不犯河水。”


    “咱們說白了就是耀武揚威,能打架的有我那幾百個團丁就行了,剩下的就站在後頭幫場子,擺出一副兵強馬壯的模樣來,讓石含山上的山賊們仔細掂量掂量,不要來攻打咱們的堡子和城池,又不是真要開戰,你們擔心這擔心那的做什麽?”


    眾人一陣沉默,過了好半天,趙舉人都等得不耐煩了,又準備拍桌子時,有一人才開口說道:“城裏的民壯……確實是不堪一用,讓他們去撐場子……怕是被人一嚇唬就跑散了,而且都是些新募的家夥,還沒來得及操訓,一點紀律都沒有,在城裏有城牆框著還能管管,到了鄉間野地裏指不定就開小差跑到哪裏去禍害去了,反倒讓人看了笑話。”


    趙舉人凝眉一思索,確實也是這個理,身子微微坐起來了一些,問道:“那布巡檢是個什麽意思呢?永寧縣總不能一個人都不出吧?隻靠我那兩三百個團丁,能嚇得住誰?”


    “若要出人,還是得找些有紀律、會打架的,這樣才能擺些架勢嚇人!”那布巡檢眯了眯眼,回道:“公門裏的人使喚不得了,那就找民間的好漢,請趙舉人備一份禮物,本官今夜就去找紅槍會的大當家!”


    廳中商議到半夜,趙舉人顯然沒有留人過夜的意思,讓一眾官吏都自行離去便遣散了奴仆侍女準備睡在廳中,眾人蜂擁而出,沒人在意一名端著瓜果盤子的侍女將盤子擱在桌上,一路小跑著來到後院的牛棚,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牛棚裏鑽出一個娃娃來,那侍女趕忙將廳中的事都與他說了。


    “不枉俺今夜找了由頭睡在這牛棚之中!”那娃娃輕聲一笑:“這牛棚旁有處狗洞,能容俺的身形,平日裏俺也常常從這鑽進來堡來偷東西吃,姐姐你先回去,俺立刻去山神廟告訴那些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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