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在荊州坐看數月的滿清貝勒察尼、將軍尼雅翰統軍南下,水陸齊發直撲嶽州,掀起了吳三桂起事以來清軍第一場大規模的反撲。


    侯俊铖尋了一塊幹淨的石頭坐著,從斜挎的搭包中取了根細針,將腳上的水泡一一挑破,抬頭看去,隻見得眼前的山穀裏滿滿當當全是亂七八糟的窩棚和密密麻麻如同蟲蟻一般衣衫襤褸的百姓。


    “都是從湖南來的,石含山周邊的州縣,茶陵、酃縣、桂東、廣安等地,逃入山中的有好幾萬人左右了……”牛老三提著水袋走了過來:“衡州那邊傳來消息說,清狗大舉進犯嶽州,吳軍在七裏山大敗,損失戰船十餘艘,隻能退回嶽州自保,駐屯長沙的馬寶已經提兵北上布防澧州,吳軍以征糧為名在湖南各地四處搶掠,石含山周邊的百姓就是為了躲避征糧才逃進山來的。”


    “吳軍那些家夥幹的也不是人事,聽說連百姓的種糧都搶走了,百姓若有反抗,不是殺就是抓,搞得湖南亂七八糟,除了逃入咱們石含山的,許多百姓還逃過洞庭湖去了湖北,或者跑去了江西…….”


    牛老三啐了一口,他當年對拿刀子向百姓“征糧”的行為並不反對,甚至自己就幹過不少這種事,但如今卻不自覺的從心底感覺到鄙夷:“造的什麽孽!他娘的,百姓寧願逃去清狗治下都不願幫著吳軍,這還抗個屁的清。”


    “吳軍在嶽州戰敗,本就在意料之中!”侯俊铖一邊挑著水泡一邊說道:“老寨主他們那萬把烏合去了嶽州都能當守城主力使用,嶽州吳軍的兵馬素質可見一斑了。”


    有王夫之在衡州,二十八寨的弟兄在嶽州,侯俊铖對如今吳軍的態勢還算了解,吳軍在湖南實際上形成了三個重兵集團,嶽州的吳應麒部、長沙的馬寶部和衡州的吳三桂本部,其中實力最強的自然是吳三桂本部兵馬。


    但如今嶽州方麵打成了一鍋粥,馬寶已經提兵北上,戰力最強的吳三桂本部卻依舊停在衡州沒有動彈,吳軍之中一直有聲音,希望吳三桂能揮兵北上,趁尚善援軍未至,配合馬寶和吳應麒部在嶽州城下圍殲察尼和尼雅翰所部,打斷清軍一臂,但吳三桂並沒有采納,依舊縮在衡州不動。


    侯俊铖對這個計劃也不看好,察尼和尼雅翰攻打嶽州是為了在尚善到達前攢些功勞堵清廷的嘴,又不是真為了在嶽州拚死拚活,吳軍兵馬大至,他們必然掉頭就跑,有江河阻隔想要圍殲它們也並非易事,很可能空跑一場。


    但侯俊铖對吳三桂龜縮於衡州不動彈的行為也理解不能,吳三桂之前還抱著和清廷媾和的幻想,如今清廷將他兒子孫子打包砍了,擺明是要不死不休,吳三桂卻依舊這般消極,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想來想去,隻有軍閥作風一個理由可以解釋了,什麽叫軍閥作風?友軍有難不動如山嘛,自家兵強馬壯,比什麽都重要。


    “吳軍占據湖南這麽久,征糧征丁還得靠刀子去搶,證明他們連湖南官紳都沒能團結起來,對基層根本無法控製……”侯俊铖凝眉分析道:“還是那句話,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吳三桂的精兵強將也是死一個少一個,無法通過湖南的資源源源不斷進行補充,所以清軍不逼到眼前,他是舍不得把本部的精兵送上戰場和清軍消耗的。”


    牛老三點點頭表示同意,正要搭話,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仰著頭去思索了一會兒,問道:“侯先生,您似乎是在借題發揮啊?這番話恐怕不是在講吳三桂,是在點俺們吧?出兵永寧縣的事,您不讚同?”


    “怎麽可能會讚同呢?”侯俊铖搖了搖頭:“留下來的二十八寨老弟兄,許多也才剛剛訓練了刀槍兵器,隻能算是勉強能上陣,這些日子拉進來的逃難流民,大多才訓練了隊列,壯壯聲勢罷了,恐怕都比不過趙舉人手下的團丁,好歹人家也是每日吃飽喝足、勤加訓練的。”


    “而且他們這些加入咱們的流民,還沒來得及進行思想教育,加入咱們隻是因為能有口飯吃,參了軍能分到肉湯喝,他們根本沒有做好奉獻生命的思想準備。”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反對出兵永寧縣,咱們雖然明麵上是吳三桂的兵馬、接了馬寶分散清軍注意的軍令,但咱們自成體係,那軍令就當一張白紙罷了,根本不用多做理會,馬寶也不會冒著得罪船山先生的風險強要對付咱們這點人馬。”


    “在我看來,最好是等二十八寨留下來的那些老兄弟們訓練完成,新加入的新兵進行一定的思想教育,你手下那些學員裏能挑出一些幹部潛入永寧縣,在當地進行一些初期的清丈和清理租貸的工作,擁有一定的百姓基礎,然後再出兵才算穩妥。”


    “可惜弟兄們不這麽想,一下子湧進數萬流民,手裏多了一兩千的人馬,頓時就信心膨脹了,都覺得靠著手裏這幾千人,就算拿不下永寧縣,難道還拿不下一個地主堡子嗎?”


    牛老三垂下頭去,侯俊铖瞥了他一眼,笑著問道:“牛兄弟,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牛老三默然一陣,摸著後腦勺嘿嘿笑道:“侯先生也不必太擔心了,俺當年去應過趙舉人家的團丁,他手下是個什麽情況,俺也清楚,他統共就隻有兩三百個團丁,上次義軍出山,他都隻敢躲在堡子裏不動,把糧草金銀都備好了放在路上買命,這般老實咱們才沒有動他……”


    “可如今咱們是要抄他的家、分他的財,沒準還得要他的命,再老實也得拚命了!”侯俊铖凝眉搖了搖頭:“更別說咱們的弟兄和趙舉人有仇的可不少,我聽說米升這些日子到處在跑關係,就想找一個先鋒的位子,哪怕是當個小卒都甘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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