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寨主頭目得到命令一般,騰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由分說便要衝到侯俊铖麵前捕拿,劉明承伸手欲攔,又悻悻的退開幾步,反倒是四腳虎迎了上去,拔刀護在侯俊铖麵前:“俺看誰他娘的敢動!”


    老山西眉間猛然一皺,原本就陰沉的臉更添了幾分殺氣,那幾名被刀子攔住的寨主頭目也紛紛拔出刀來,有一人大罵道:“時代有,你他娘的要造反嗎!”


    聚義堂中一陣轟然,不少人都不知所措的左看看右看看,那些反正的綠營軍官和一些傾向於老山西的寨主頭目也拔刀圍了上來,四腳虎卻全然不懼,一隻手拽住侯俊铖的衣服將他推到身後,一邊朝著高台上的老山西喊道:“老寨主!咱們上山就是為了反清的,可反清也不能白白把命送了啊!”


    “侯先生說的對,單單在戰場上殺清狗是推翻不了滿清的!咱們四萬義軍在吉安城下被幾千清狗打得全軍崩潰,這樣的敗仗一場場打下來,俺們一兩個人殺的清狗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種田挑擔就有用嗎?”老山西怒罵道:“時代有,你是綠營把總出身,也是戰場上滾過的,哪支兵馬是靠著扁擔鋤頭打仗的?你這蠢廝!好生糊塗!”


    四腳虎剛要反駁,侯俊铖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上前一步,語氣沉靜的質問道:“老寨主,我隻問一個問題,若是清廷招撫了吳三桂或國公爺,您何去何從?是和他們一起投清繼續享受富貴,還是準備帶著弟兄們回石含山吃著番薯抗清?”


    老山西麵上一怒,卻沒有正麵回答:“侯少爺,你既然已被掃地出門,二十八寨的事,就不用你多費心了!”


    “你答不了!”侯俊铖卻是步步緊逼,目光投向那些圍在身邊和那些觀望的寨主頭目們:“你們都回答不了!因為在你們本心裏,抗清不過是個求富貴的台階而已!反清複明是口號、驅逐胡虜是口號,你們不過是要借著抗清的由頭為自己、為子孫搏一個千秋富貴而已!”


    “既然是搏富貴,這富貴來自三藩還是來自滿清,又有什麽關係呢?”侯俊铖冷笑不止,視線掃過,許多寨主頭目仿佛被說透了內心一般不敢與他對視:“吳三桂那廝乃是天下聞名的大漢奸,他打著前明的旗幟、以朱三太子的名義起兵,不過數月又自封周王,把那‘朱三太子’忘了個幹淨,他也不過是求富貴而已,隻要有機會,他必然會想盡辦法和滿清媾和,到時候你們怎麽辦?”


    侯俊铖又看向老寨主:“說到底,富貴榮華和驅逐胡虜哪個更重要,你們早在心裏算好了賬吧?滿清的富貴,和吳三桂手下的富貴,又有什麽區別呢?”


    “可我不一樣,我到這個世界,早已沒有了求富貴的心思!”侯俊铖咬著後槽牙,劉家鎮裏和侯家莊、永新那些遭難的百姓身影不停的在他腦海裏翻騰:“這個世道不該是這副模樣的!往後幾百年,都不該是這副模樣的!我想要顛覆滿清,更要改變這個世道!”


    一旁的劉明承微微一震,抬頭看向老山西,又飛快的垂下頭去,老山西則滿臉怒色,卻也沒法回答,隻朝著那些圍在侯俊铖和四腳虎周圍的寨主頭目等人怒喝道:“還在等什麽?恭請侯少爺下山!把那當堂露刃的家夥給俺拿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陣重重的拍打聲響起,眾人尋聲看去,卻是老和尚奮力拍打著長桌,將一隻手掌都拍得通紅。


    “侯先生是二十八寨的人,他要留在二十八寨!”老和尚見眾人看來,沉聲說道:“時寨主也沒說錯話,哪有拿他的道理?”


    老山西怒視著老和尚,一隻手扶上了腰間的刀柄,沉聲問道:“老和尚,今日的事你最好別管,俺是看在你多年的情分上才給侯少爺留條性命,隻趕他下山罷了,你可不要跟著他們胡鬧,壞二十八寨的大計!”


    “什麽大計?求富貴的大計嗎?”老和尚冷哼一聲,緩緩站起身來:“老寨主,你還記得當年咱們這些老兄弟們為何要推舉你做這二十八寨的總寨主嗎?”


    老山西眉間一皺,卻沒有回答,老和尚也不等他,自己答道:“是為了抗清的大業!當年泰和侯被叛徒出賣為清狗捕殺,二十八寨有分崩離析之危,每日都有弟兄悄悄逃下山去剃發當了滿清的順民,人馬離失過半,剩下的弟兄也是人心惶惶,二十八寨需要一個領頭的人來穩定局勢,所以忠貞營和紅營的老弟兄才會推舉你!”


    “但你不是紅營的老人,也不是忠貞營的闖部嫡係,一直跟著曹操大王,直到李闖王火並了曹操大王,你才入的闖軍,無論是在忠貞營還是在紅營,你都算不得‘自家人’,可老弟兄們卻依舊推舉了你,為什麽?”


    “因為當二十八寨的弟兄們都在猶豫要不要棄石含山南下去廣西雲南的時候,是你站出來堅決要留在石含山的,因為當弟兄們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的時候,是你帶著幾十個弟兄去把泰和侯的屍身搶回來的。”


    “弟兄們推舉你,是相信你能讓二十八寨繼續走在反清的道路上,更是相信二十八寨在你的手裏能夠發揚光大、能夠顛覆滿清!”老和尚又猛烈的拍起了桌子,痛心疾首:“可老寨主你自己看看,現在的二十八寨是個什麽樣子?”


    “當年的紅營和忠貞營的弟兄,個個悍不畏死、奮不顧身,如今呢?吉安城下四萬義軍被清狗趕豬殺羊一般的屠戮,連一點調頭反抗的膽子都沒有,隻顧著各自逃命!”


    “當年的二十八寨上下同心、上下同欲,現在呢?一個個隻顧著盤算眼前的那點利益,各懷鬼胎、各享各福,哪還有半分同心同欲的模樣?”


    “當年的你……殺清狗時也是奮不顧身的,留下一身的傷從未有過抱怨,金錢財物隨手便贈給犧牲的弟兄家裏,日日穿著麻衣、每日吃著粗食…….”老和尚的眼眶都微微泛紅,看著老山西如同質問一般:“老兄弟!你怎麽變成今天這副模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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