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山路,侯俊铖隻感覺腳底水泡都要磨出來了,這才遠遠看見一座隱藏在山林之中的寨子,寨子位於一座山嶺之上,山嶺一麵是懸崖,平直如同馬麵,故而得名馬麵嶺,這寨子也就因此而得名馬麵嶺寨。


    “這馬麵嶺寨依山而建,造有石牆環護,廣設望台、銃台,牆上都挖有銃眼,附近有個隱蔽難尋的地下岩洞,洞中有暗河,還能存儲糧食......”老和尚一邊走著,一邊當起了解說員:“馬麵嶺寨規模遠遠比不上主寨,論險峻也比不上鬥笠寨,但此處不遠便是一個比較平緩的山穀,還有暗河水可以澆灌,這馬麵嶺寨也是咱們石含山二十八大寨中唯一可以耕種自足的寨子。”


    侯俊铖點點頭,正要說話,忽聽得附近山林之中傳來一陣沙沙聲,扭頭一看,卻見一棵巨樹之後轉出一人來,朝他們瞧了一眼,又飛快的隱入巨樹後消失不見。


    “是馬麵嶺寨的暗哨,見是老僧,所以露了個臉就走了......”老和尚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山林:“是個新手,其他的暗哨,連臉都沒露。”


    “還有其他人?”侯俊铖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卻什麽也沒看見,老和尚也沒理他,徑直往馬麵嶺寨而去,寨中望哨早就瞧見兩人,待兩人抵近,寨門已經敞開,幾個漢子在寨門前迎接著,侯俊铖掃了他們一眼,卻發現之前送他上山落草的牛老三也在其中。


    “老和尚前來,怎麽也不先派個人來?俺也好準備準備.....”一名身材魁梧、麵帶刀疤的山賊頭目迎了上來,滿臉堆著笑,視線卻在侯俊铖身上轉悠著。


    “鬱寨主客氣了,老僧一貫灑脫,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老和尚笑著還了禮,發覺鬱寨主的視線,便將侯俊铖拽到身邊:“帶侯少爺四下轉轉,熟悉熟悉寨中情況,老僧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許多事精力不濟管不了了,日後也該慢慢交給其他人了。”


    那鬱寨主渾身一震,雙眼都放出光來,恭恭敬敬的向侯俊铖行了一禮,侯俊铖趕忙還禮,有些疑惑的看向老和尚,老和尚卻沒理他,朝鬱寨主招了招手,問道:“老鬱,老僧此番也是來看看各寨情況的,這馬麵嶺寨的兵馬,可準備好了?”


    “從主寨回來之後,俺便讓人將山裏的弟兄都招了回來......”鬱寨主讓開半個身子引老和尚入寨,一邊說道:“馬麵嶺寨看守著小雞穀,穀裏山洞存著咱們不少糧食,咱們不像別的寨子能傾巢而出,還得留下許多人守著寨子,能動用的,俺算了一下,壯丁二百二十一人,獵戶四十六人,再加上一些健婦孩童什麽的,湊個三四百人吧。”


    “和老僧算的差不多....”老和尚點點頭:“此番二十八寨一起行動,他日拿下永新論功行賞,出兵多的自然能占大頭,你們也不要藏私,能掏多少兵馬,就掏多少兵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鬱寨主笑嗬嗬的應承著,回頭向牛老三使了個眼色,牛老三飛奔而去,鬱寨主又瞥了一眼滿懷興致、四處張望的侯俊铖,笑道:“老和尚,正好今日寨中兵馬雲集,準備這兩日就開拔出發,要不您來檢閱一番?”


    老和尚一愣,回頭看了一眼侯俊铖,雙眼眯了眯,笑道:“鬱寨主這是在欺負書生啊!也罷,見識見識也好。”


    鬱寨主當即便領著老和尚和侯俊铖一起來到寨中校場,說是校場,實際上就是一塊空地,牛老三正領著一群山賊紮下用來射箭的標牌等物。


    鬱寨主尋了個高處,將老和尚和侯俊铖引了上來,豪氣衝雲的揮了揮手,一旁的山賊敲起了梆子,百餘名山賊狂呼喊叫的衝進校場,揮舞著刀槍棍棒操練起來,看著聲威不凡。


    侯俊铖卻眯了眯眼,悄悄瞥了眼鬱寨主,貼在老和尚身邊,低聲詢問道:“老禪師,這鬱寨主搞出這麽大陣仗,是在向我示威不成?”


    “看出來了?”老和尚笑了笑:“接下來幾個寨子,都會是這般情景,我剛剛說的很明白,日後這錢糧文冊的事,慢慢就會交給你管,錢糧無小事,誰多拿一點,別人就要少吃幾口,日後有的是扯皮的時候,這些都是小場麵,慢慢你就會習慣了。”


    “特別是日後若拿下永新乃至吉安,單單是府庫之中的糧草如何分配,恐怕都得動刀子才能解決,錢糧之事,從來都是最麻煩的事......”老和尚頓了頓,繼續說道:“但這世上讀書的人畢竟是少數,能算得清錢糧田賦的更是鳳毛麟角,隻要你扛得住刀子和恐嚇,握住了錢糧,便握住了這石含山二十八寨的命脈,誰都得讓你三分。”


    侯俊铖鄭重的點點頭,又疑惑的問道:“老禪師,之前我就想問了,您對我......似乎比老寨主對我看重許多?”


    “老僧和老寨主不一樣,老僧孤寡一人,老寨主有兒有女,孫子都有好幾個了......”老和尚淡淡的笑著,語氣平淡的似乎是在聊天一般:“石含山二十八寨,大多是當年泰和侯劉文煌和忠貞營的部眾為反清而建的,但時過境遷,當年的忠貞營和紅營弟兄,要麽早就離世,要麽就是像老僧和老寨主那般垂垂老矣。”


    “二十八寨,說是忠烈後裔,但這些忠烈後裔有多少還記得他們父輩與滿清的血仇?更何況他們在二十八寨中也並不是多數,咱們大多數的青壯中堅,都是像鬱寨主、牛老三那些活不下去隻能落草的農戶、礦奴、家奴,他們這些人,落草就是為了求口飯吃,心中哪裏有半分忠義?又哪裏會念著前明?”


    老和尚轉過身來,直視著侯俊铖的雙眼,聲音壓得很低,卻極為堅定:“但你不一樣,你全家為清狗所滅,與清狗有血海深仇,又讀過書、家學淵源,觀你言行也是個大好的漢家兒郎,日後萬一老寨主......這石含山二十八寨,總不能真的變成山賊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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