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含山,湖南、江西的界山之一,跨江西永新、永寧,及湖南茶陵、炎陵等地,山峰海拔多在1500米左右,地勢險峻、缺乏開發,故而自古以來便是綠林好漢嘯聚山林的好地方。


    侯俊铖跟著牛老三他們一路翻山越嶺向北而行,他身子虛弱,隻能走走停停,在山林之中艱難跋涉了幾日,吃著牛老三他們獵來的野味,在他們的扶持下才強撐著來到山賊的主寨前,已是一副蓬頭垢麵的模樣,身上的綢衣棉袍都被樹枝掛得破破爛爛,頭上的幅巾也不知丟到哪去,就連腳上舒適的布鞋,也已破了兩個大洞。


    這些山賊的主寨位於石含山的北端,依山而建、地勢險要、道路崎嶇、視野開闊,兩層兩人高的石牆環衛寨子,牆體全部由石塊壘成,牆後還設置著炮台、壕溝,加上山上的明暗哨衛,可謂易守難攻。


    此寨自漢代起便有山賊盤踞。明末清初的亂世之中,劉文煌於石含山中揭竿起義,便將此寨作為起義的中心,劉文煌死後,忠貞營和紅營的殘部,也依舊將此寨作為主寨經營,建起了這麽一座可容納數千人生活的大寨。


    侯俊铖在後世其實來過這個地方,或者說,隻要是中國人對這裏都不會陌生,這主寨所在的山林,便是後世著名的井岡山,侯俊铖忍不住猜測,後世那位偉人,是不是也是在這座寨子裏和王佐、袁文才那些山匪談判的。


    “這算是……曆史的巧合嗎?”侯俊铖眯眼看著不遠處山寨厚重的大門發呆:“當年紅軍好歹還有幾百號人,而我……喪家之犬……”


    侯俊铖將視線收了回來,一旁的牛老三正在和幾名趕來的暗哨攀談著,那幾人都在偷眼瞥著衣物髒亂不堪的侯俊铖,有一人轉身向著寨子裏飛奔而去。


    “侯少爺,他們派人去通報了……”牛老三來到侯俊铖身邊,見他鎖著眉,安撫道:“寨主剛剛回了寨子,老寨主與侯家也算有些關係,必然不會把您拒之門外的。”


    侯俊铖點點頭,朝牛老三行了一禮以示感謝,心中的愁緒卻沒有半分散去,如今都已經是康熙十二年了,忠貞營和紅營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其殘部大多跟那位老寨主一般是七老八十的老漢,如今山寨之中的中堅,大多是像牛老三這般後來落草的青壯,他們可沒吃過侯家的糧、用過侯家的銀子。


    更何況當年侯家和紅營、忠貞營合作也隻是因為抗清的需求而已,彼此之間並沒有多少私人情誼,侯家造莊堡、練團丁,多半就是為了防備石含山裏的“山賊”,而紅營要“鏟主仆、貴賤、貧富而平之”,侯家自然也是他們“鏟平”的對象。


    隻是侯俊铖如今已經無路可走了,無論是往雲南去投吳三桂、往湖南去找自己的老師王夫之,路途都太過遙遠,永新周圍,隻有石含山上的忠貞營和紅營殘部一家勢力能讓他暫時容身。


    正胡思亂想之間,山寨厚重的大門忽然咿呀一聲被打開,一名穿著綢衣、三十餘歲的山賊頭目迎了出來,朝侯俊铖行禮道:“侯少爺,父親派俺來迎您,您喚我小山西便是,父親已在寨中備下酒宴為您接風洗塵,侯少爺……先去換身衣物、湯浴一番再赴宴便是。”


    侯俊铖趕忙回禮,雙眼卻微微眯了眯,這小山西一副客客氣氣的模樣,卻隻稱渾號而不通本名,顯然沒有和侯俊铖深交的意思。


    侯俊铖倒是無所謂,他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跟著一名山賊來到寨子中給他準備的一間茅草房中,這夥山賊甚至還給他準備了一個“侍女”,但侯俊铖現在沒心思行那些男女之事,更擔心其中藏著什麽詭詐,直接將那嬌滴滴的小娘子轟出門外,自己倒水洗漱了一番、換了山賊們準備的青布道袍。


    滿清入關之後推行剃發,漢人官紳剃發之後,卻大多著幅巾、大帽遮掩發辮,依舊身著漢裝,外表看來依舊和未剃發之前沒什麽兩樣,清廷於是又打了個補丁,於順治二年下旨,“官民既已剃發,衣冠皆宜遵本朝之製”,要求治下之民改換滿人衣裝,與之前的剃發令合在一起,便是著名的“剃發易服”。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剃發易服對於佛道宗教人士並沒有什麽要求,故而以前明遺臣自居的官紳士子便統統穿起了道袍僧袍,以“存留漢舊之俗”。


    侯俊铖撫著那青布道袍,眉間卻是微微皺起,這老山西表麵文章做的越好,反倒讓侯俊铖越為不安,越是客氣、越是疏遠,越為疏遠、越是利益當先,而侯俊铖如今……能給老山西他們多少利益呢?


    侯俊铖搖了搖頭,深吸口氣,推門出去,小山西已經等在門口,滿臉堆笑的瞥了那被趕出來的侍女一眼,行禮道:“侯少爺倒是高風亮節之人,請隨我去聚義堂中赴宴吧,莫讓父親他們等久了。”


    侯俊铖點點頭,老老實實跟在小山西身後,那聚義堂就在山寨中心,堂中擺著一張長桌,一眾山賊頭目分坐兩側,北端有座鋪著紅地毯的兩層高台,低一層的擺著三張桌椅,一張空著,一張坐著一個三十餘歲、身材魁梧的漢子,侯俊铖認得他,在劉家莊堡中,他便在老山西身旁。


    另一張則坐著一個六十多歲的幹瘦男子,穿著一身僧袍、頭上光禿禿的幾乎能反射堂中的燭光,雙眼微眯著,仿佛睡著了一般。


    高一層的台上,則擺著兩張桌椅,正中間的,便是侯俊铖有過一麵之緣的老山西,端坐在一張虎皮椅上,側著身子和身旁一人說著話,那人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白麵無須,侯俊铖粗粗一瞥,卻看不出是男是女。


    除了他們之外,聚義堂中還有百來個健壯的山賊排在兩旁,一個個都扶刀持矛、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將整個聚義堂擠得滿滿當當,見侯俊铖入堂,所有人都嘩啦啦看了過來,如同惡虎看見小羊,霎那間殺氣盈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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