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七恭敬的瞥了侯俊铖一眼,露出一絲略顯尷尬的笑容:“少爺,您平日裏一心鑽研經文詩書,對家裏的事不怎麽管的,今日怎麽……”


    “讓你說便說!”侯俊铖語氣嚴厲了幾分,視線在那些騎手身上轉了一圈:“如今被卷進這些是非之中,哪裏還由得我兩耳不聞窗外事?”


    侯七點了點頭,倒也沒有起疑,左右看了看,笑得依舊略顯尷尬:“少爺,您有所不知,這天下的山賊,若是要安心當坐寇的,哪一家能不跟當地官紳搞好關係的?單單靠搶掠商客百姓能撈到幾個錢?風險還大,招來官軍圍剿,沒準就連命都賠進去了。”


    “所以這山賊的營生要做的長久,就得攀附上當地的官紳豪強,官紳出錢出糧養著,當賊寇的則動刀子替他們做事,比如除掉某些對家、警告其他地方踩過界的家夥、除掉不願賣田土的農戶等等,有時候官府都會來求助,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侯七說得頭頭是道,侯俊铖卻眉間大皺,有些慍怒的說道:“你別拿那些假道理來欺瞞我,這些山賊若是侯家養著的,剛剛那騎手又怎會要綁了我們?再說了,他們十幾騎,人人披甲,甲胄雖然陳舊且粗劣,但想來也不是隨便什麽山賊或豪強能夠湊出來的,這夥山賊……恐怕不是普通的山賊吧?”


    侯七有些訝異的看著侯俊铖,視線在侯俊铖身上轉來轉去,猛然間又意識到不敬,趕忙低下頭去,喉嚨裏咕噥一聲,猶豫了一陣,歎了口氣,問道:“少爺,您知道……忠貞營嗎?”


    “忠貞營?”侯俊铖何止是知道,這個稱呼在各種明末的小說裏出場可不算少,許多書裏甚至就是穿越的主角位:“他們是……闖軍?”


    “闖賊!”侯七急忙糾正了一句,警惕的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他們的竊竊私語,這才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奴婢也是從老管家那裏聽來的,當年這石含山上就有一群反賊立寨造前明的反,為首的名叫劉文煌,乃是泰和縣的奴仆,逃入石含山中為盜。”


    “那劉文煌自號鏟平王,說是要‘鏟主仆、貴賤、貧富而平之’,糾集了不少江西、湖南等地的農戶、奴仆、流民、礦工,以紅巾帕首為號,號為紅營,四處打家劫舍,咱們侯家緊鄰石含山,也和他們打過,侯家的莊堡就是為了應付他們改建的。”


    “後來清軍攻入江西,這劉文煌投降了清軍,但見清軍四處捕殺鄉民、屠戮百姓,又叛了清軍投奔了南明,闖賊改編的忠貞營當時被清軍打得節節敗退,便退入茶陵與劉文煌會和,隨後大部西渡湘江前往廣西,一部則留下來與紅營一起盤踞石含山在江西作戰。”


    侯七頓了頓,又一次警惕的四處看了看、繼續說道:“少爺也知道老爺對清廷的態度,老爺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反清的戰事,但私下裏給忠貞營供了不少糧草,幫著他們渡過湘江,後來也暗中給劉文煌和忠貞營傳遞過消息、給過糧草,幫著他們在石含山站穩腳跟。”


    “隻可惜那劉文煌被叛徒出賣,為清廷捕殺,而雲南的西營又反攻失敗,天下落到了大清手裏,老爺和劉文煌他們的關係自然也就成了秘密,家裏也隻有幾個家生家養的忠奴知曉,老爺與石含山上的劉文煌和闖賊殘黨也斷了許多年的聯係了。”


    “我這父親,還真是不簡單……”侯俊铖苦笑一聲,文能搭上王夫之、武能勾連農民軍,在江西官麵上也有不小的麵子,安安生生享受榮華富貴直到現在,確實不簡單。


    侯俊铖看向侯七,心中忽然一跳,他被派來陪伴自己往長沙求學伴讀,明顯是作為下一代的管家核心人物培養的,他能知曉此等秘密並不奇怪,但劉家今日忽然反常的招惹自己,石含山上的山賊又忽然衝下山來把劉家滅了,是不是代表著這個秘密已經泄露出去了?


    正思索間,忽聽得一陣陣雜亂的嚷聲,馬車也停了下來,侯俊铖抬頭看去,卻見他們已經來到劉家堡子前,劉家堡子厚重的大門敞開著、沒有一絲被強行攻開的痕跡,無數衣衫雜亂的山賊進進出出,搬出一箱箱的金銀財貨。


    一名騎手跳下馬快步走入劉家堡子中,侯俊铖下了馬車等了一會兒,一名身著鐵紮甲、須發皆白、臉上手上爬滿了老年斑、身材魁梧高大將近兩米的山賊首領在幾名穿甲持刀的山賊護衛下走了出來,侯七湊到侯俊铖身邊,低聲介紹道:“少爺,這位就是石含山山賊的寨主,綽號老山西,是忠貞營的人物。”


    “老山西,也就是山西人,看這模樣應該六七十歲了吧?”侯俊铖眯了眯眼,迎上前去行了一禮:“小輩侯俊铖侯輔明,見過老英雄。”


    好話人人愛聽,那老山西哈哈大笑起來,聲如轟雷、中氣十足,一點都看不出垂老的模樣:“確實是侯家的少爺,俺記得你腰上的玉佩,侯老爺專門給你訂做的,當年見你,還是個哭鬧的娃娃,十幾年過去,已經是個英俊的後生了,嘴也甜的很!”


    “老英雄說笑了,小輩路過劉家鎮,不幸被劉家挾持,幸得老英雄相救,感恩不盡!”侯俊铖朝劉家堡子裏瞥了一眼,問道:“小輩鬥膽詢問一句,老英雄裏應外合奪了這劉家堡子,想來應該能生擒了那劉老爺,可否容小輩詢問幾句?劉老爺身上應該有些消息,關係到侯家的消息。”


    老山西一愣,回頭看了眼那敞開的大門,嗬嗬一笑:“侯少爺倒是聰慧,隻可惜晚了一步,那姓劉的惡紳見俺們開了堡門,自知不守,將他一家老小都砍殺了,領著家奴逃跑,被咱們的人一箭射殺,你要去問,隻能去問一具屍體了。”


    侯俊铖一愣,輕輕歎了口氣:“可惜……實在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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