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最新章節


    景泰公主忽然又挑了這麽一句話,屋中眾人便停了腳步,都知道這位公主殿下又要生事了。寧泰公主皺了皺眉,溫聲道:“皇姐不是要去壽昌侯府用午膳麽,沈家兩位姑娘還等著呢。”


    景泰公主將手一擺,毫不在意地道:“急什麽,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


    王姝在旁掩口笑道:“莫非沈家兩位姐姐著急了?”


    沈碧瑩忙搖手道:“並不著急,公主盡管與孟姑娘說話,我們等著便是。”


    寧泰公主臉色沉了沉,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孟瑾,表示自己已經無能為力。


    孟瑾倒是穩穩站著,淡淡回答:“不過是閑來愛繪幾筆,當不起公主誇讚。”並不接景泰公主的話茬兒。景泰公主明顯是有備而來,如果可以,孟瑾並不願與她衝突。


    可惜景泰公主並不肯善罷幹休,自管自地往下說:“孟老大人在國子監多年,聽說是桃李滿天下,想必家中兒孫更是教導得滿腹詩書。本宮這裏有個謎語,說出來請孟姑娘猜一猜,若猜中了,本宮有賞;若猜不中——孟家枉稱詩書傳家,孟姑娘就回家去再讀讀書,也不必來閨學了。”


    這簡直是自說自話。孟瑾眉間掠過一絲怒色,強壓著道:“孟家不敢說詩書傳家,隻是懂些禮儀罷了。至於說到猜謎,公主若肯惠賜,臣女少不得湊個趣兒,隻是閨學之中自有先生,臣女入學之時,可也不是靠猜謎進來的。”


    這分明是諷刺景泰公主不懂禮儀,且在閨學裏自作主張了。景泰公主眉毛一挑,冷笑道:“閨學裏縱有先生,天地君親師,君也在師之前,孟姑娘這麽懂禮儀,這個道理怎麽不明白?”


    她明晃晃拿出公主的身份來壓人,孟瑾一股氣直往上衝,冷笑道:“公主既然這樣說,臣女不能不奉詔,請公主出題便是。”


    景泰公主不是聽不出孟瑾拿“奉詔”來提醒她,但她久受皇上寵愛,行事素來張揚,根本不在乎將此事鬧大,見孟瑾答應了,便得意揚揚向王姝點了點頭,王姝便笑道:“天下謎語千千萬,若說得太遠,隻怕孟姑娘也難猜,不如這謎麵就在此屋中尋便是。”忽然將手往門口一指,“東門生碧草,此草為何名?”


    一時間屋中眾人都愕然轉頭去看門口。閨學是在花園裏建起來的,門口的回廊是石板鋪就,但石板縫隙裏還叢生著些細草,隻是這都是些雜草,誰知道是何名字?


    孟瑾皺眉看著那叢細草,一時無語。官家小姐們,縱然有喜愛花木的,也都是那些名種,再不濟也是日常多見的杜鵑山茶之類,誰會注意地上的雜草?且王姝說了這是個謎語,那麽即使她知道這雜草的名字,應該也不是正確的謎底。


    顧嫣然也在冥思苦想地盯著那叢細草出神。時近正午,草在石板上投下一個極短的影子,顧嫣然對著那影子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課堂是坐北朝南,這門根本不在東邊,為什麽王姝要說“東”門生碧草呢?


    靈光一閃,顧嫣然頓時窺到了一點兒門徑。猜謎這種事,隻怕沒猜對方向,隻要找到方向,謎麵就等於解了一半。


    “表姐——”顧嫣然輕輕扯了孟瑾一下,以目光示意方向。如果王姝不是不辨東南西北,那就是這個“東”字乃是謎麵中極重要的一個提示,這多半是個字謎。


    東門,門中有東,這是個闌字啊。闌字上加草頭,那是——顧嫣然和孟瑾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謎底。


    “謎底是蘭字!”景泰公主一直盯著兩人,此刻見兩人神色微動,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枉自說是詩書傳家,居然連這個字謎都解不出來!”


    孟瑾再好的脾氣也要動怒了:“公主,臣女等還沒有認輸!”


    猜謎也是有規矩的,除非雙方約定限時,否則就要等猜的一方認輸,出題一方才可公布答案。如今景泰公主這分明是看著她們要猜到了,便搶先說出謎底,分明是耍賴。


    王姝卻嗤地笑了一聲:“這半晌都猜不出,難道公主還要等你們用完午膳回來再猜不成?願賭服輸,快些收拾東西回家去吧,以後可別再自稱詩書傳家了。”王尚書雖然如今官做得大,可往上數一輩兒卻是個工匠,士農工商,隻排第三等,京城裏頗有些人家看不上王家,背後管她家叫暴發戶,反而是孟家這樣的人家,雖然沒出過什麽一品二品的大員,卻是代代都有讀書入仕的,被稱為書香門第,屬於清流一派,頗受尊重。


    王姝雖做了公主伴讀,但論詩書委實比不得這樣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沒少私下裏被人比較,早就恨得牙癢,如今好容易得了這個機會,可不是要使勁兒出氣,狠踩孟瑾幾腳才算完。


    景泰公主笑道:“就是,快些收拾東西回家去吧。咱們走。”轉身就往外走。


    “王姑娘留步。”景泰公主才走兩步,就聽見有人發話,詫異地回頭一瞧,卻是站在孟瑾身邊的那女孩兒,記得前日見過,說是姓顧,仿佛是孟瑾的表妹。


    “方才公主說要惠賜一個謎麵,末了卻是王姑娘出題。禮尚往來,我這裏也有個謎麵請王姑娘賜教,若是王姑娘也猜不出來,便請王姑娘也照著規矩,退出閨學。”顧嫣然是實在忍不住了,堂堂公主,不但要欺人,還要欺人太甚!還有這個狐假虎威的王姝,公主是君動不得,難道王姝也是君不成?倘若今日就這樣被趕出閨學,以後連著孟家在京城也別想抬頭了。


    王姝卻是心裏一慌。她本來於謎題上也不擅長,就是這個蘭字的拆字謎也不是她想出來的,而是某日王嫻習字,偶然寫到這個蘭字,隨口拆成“東門草”,拿來給身邊丫鬟逗趣的,被她聽了來,才用在今日的。


    這會兒顧嫣然要出謎給她猜,她如何敢接下,當即嗤了一聲道:“公主賜個謎麵給你,猜不出來也就罷了,還敢讓公主猜你的謎,你也不怕冒犯了公主?”


    “王姑娘怕是聽錯了吧。”顧嫣然也是一肚子的氣,冷笑道,“方才出題的是王姑娘你,如今我找的也是你,何談冒犯公主?莫非說王姑娘做了伴讀,就真將自己當成公主了?”


    王姝一窒。她確實做了伴讀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也萬萬不敢說自己就是公主,偏偏方才一時不慎被顧嫣然抓住話柄,不敢就著這個方向說下去,隻得硬著頭皮耍賴道:“我為何要猜你的謎?”


    這下連旁邊默不作聲的那些女學生們都看不過眼了,錢喻敏最是心直口快,聞言就冷笑道:“你能出題,旁人為何不能出?公平起見,也該一家猜一個才是。何況孟姐姐和顧妹妹若輸了是退出兩個人,王姑娘你隻是一個人,又是有備而來,已經占了便宜了。”


    其餘人竊竊私語,雖然不敢如錢喻敏這樣站出來說話,卻也紛紛點頭。錢喻敏嗤笑道:“王姑娘你能做公主伴讀,想必是飽讀詩書,不會連個謎語都不敢猜吧?可不要隻會耍賴,丟了公主的臉才是。”


    這就說到景泰公主的臉麵了。景泰公主有些下不來台,硬著頭皮道:“那你就猜猜便是。隻是方才姝兒的謎麵是在此屋之中,你們若要出謎,謎麵也須在此屋中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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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嫣然隨手就把今日窗課畫的蘭花展開:“謎麵在此,請王姑娘打一蟲名。”


    王姝頓時傻了眼。看那素紙上畫的隻是幾朵蘭花,哪裏有什麽蟲子?她絞盡腦汁地思索,卻毫無頭緒。顧嫣然等了片刻,抖了抖畫紙:“王姑娘請快些猜,莫不成還要等用完午膳回來再猜不成?”


    這話正是方才王姝拿來諷刺孟瑾的,這會兒顧嫣然原樣奉還,堵得王姝滿臉通紅,隻得轉頭去看景泰公主。景泰公主也是全無頭緒,脹紅了臉道:“謎題可不能亂出,這是什麽蟲?你若講不出道理,本宮要治你的罪!”


    顧嫣然不去理她,隻盯著王姝:“王姑娘是承認猜不出了嗎?”不能動景泰公主,難道還不能逮著王姝踩嗎?


    “是啊,是不是猜不出了?”錢喻敏在一邊幸災樂禍地幫腔。


    景泰公主惱羞成怒:“猜不出又怎樣?你這謎麵分明是亂出的,講不出道理,本官就掌你的嘴!”


    顧嫣然昂頭道:“這謎底是螢。”


    “胡說!”景泰公主想了想也不明白,索性發起狠來,“蘭花與螢有什麽關係?分明是來糊弄本宮的。來人——”


    “姐姐。”寧泰公主忽然出了聲,“這謎麵無誤。紙上是花,花者,草頭下一個化字,中說,腐草為螢,螢可不就是草化的。”


    景泰公主啞口無言,錢喻敏已經笑起來:“顧妹妹這謎出得好,公主殿下猜得更好。”順手拍了拍寧泰公主的馬屁。


    王姝臉上陣青陣紅。孟瑾和顧嫣然都沒催促,隻是靜靜看著她,但那意思十分清楚——既然你也猜不出,就一起收拾東西退出閨學。可她是景泰公主的伴讀,伴讀退了,正主兒怎麽辦?縱然孟瑾和顧嫣然不敢直接衝著公主來,景泰公主的臉麵也丟定了。


    “姐姐——”寧泰公主又開口了,“既然大家都沒猜出謎語,也算是扯平了,依我看,不如都留在閨學讀書就是了,姐姐覺得如何?”


    景泰公主心裏實在不願意看見孟瑾,可自己的伴讀若是退出閨學,自己一個堂堂公主是獨自來上課呢,還是再選個伴讀?何況這些事若傳到父皇耳朵裏,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也怕會被教訓幾句的;若是再傳到太後耳朵裏,那就更少不了挨幾句訓斥了,太後可並不怎麽喜歡德妃。


    “那就罷了。”景泰公主權衡利害,終於還是拉著臉說了一句,轉身走了。王姝連忙跟上去,一路都在陪著小心,完全將王嫻忘到了腦後。


    錢喻敏樂得拉著顧嫣然直笑:“你這個謎語出得真好!”


    顧嫣然笑了笑,跟孟瑾一起走到寧泰公主麵前,齊齊福身下去:“多謝公主。”要是沒有寧泰公主打圓場,景泰公主真不講理起來,她們也是沒有辦法的。


    寧泰公主笑得溫和:“這謎題果然出得精致,顧姑娘不說出謎底,也極難猜到。”


    陳雲珊卻沒她那麽含蓄,直接對顧嫣然又挑了挑拇指:“你膽子不小,這謎題出得好!走,一起用飯去。”


    寧泰公主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她:“表姐——”顯然是習慣了陳雲珊這樣大大咧咧的自來熟脾氣,“走吧,我還不知這閨學裏的飯堂在哪裏呢,還要勞孟姑娘引路。”


    王嫻獨自站在課堂後麵。她也是第一次來閨學,王姝又自管走了,一時不知所措,眼圈也微微紅了。顧嫣然走到門口,回頭看見她還站在那裏,不由得有些憐憫,稍稍提高聲音道:“王姑娘,你大約也不認得路,一起來吧?”


    王嫻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左右看了看,才低著頭走了過來,小聲叫了一聲:“顧姑娘——”聲音比蚊蚋也大不了多少。


    顧嫣然看她這樣子也怪可憐的,王姝是景泰公主的陪讀,她就連寧泰公主身邊也不敢靠近,也真是左右為難,便笑道:“聽說閨學的飯食不錯,我們快些走,免得去晚了沒有好菜吃。”


    王嫻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跟在她身邊一起往飯堂走去。


    都是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寧泰公主平易近人,陳雲珊又是個豪爽性子,錢喻敏也是活潑愛說話,一頓午食吃完,幾人已經親近了許多。陳雲珊對孟瑾尤其引為知己,向她詢問了許多閨學的事兒,待到聽說閨學裏還有女紅課,便苦了臉:“怎麽閨學還教針線的嗎?”


    寧泰公主笑得掩了嘴:“這才好呢,省得二舅母天天逮不住你學針線,這兒有先生呢。”


    陳雲珊哼了一聲:“學針線有什麽用,我要學兵法,學騎馬打仗!”


    “得了得了。”寧泰公主對自己這個伴讀表姐倒是毫無隔閡,笑著揭她的底,“上次是誰騎馬險些摔下來的?你膝上那塊疤消了沒有?二舅母都被你嚇哭了。”


    陳雲珊滿不在乎地伸手摸了摸膝頭:“不過是一塊疤痕罷了,總共也沒有指甲大,偏偏我娘大驚小怪的,居然還要大伯母去宮裏求玉顏膏。”


    寧泰公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是什麽話,二舅母是心疼你。再說了,姑娘家身上留了疤總歸是不好。”


    “這怕什麽。”陳雲珊擺了擺手,“真要是上了戰場的人,滿身疤痕都是有的。”


    “越說越不成話了。”寧泰公主一臉無奈,“總之你是上不了戰場的。”


    陳雲珊頓時沮喪起來:“是啊,娘看我像看囚犯似的。我也就罷了,連雲鴻都被她管得像個小呆子了。你瞧我大哥,八歲就跟著大伯父習武了,鴻哥兒倒好,今年都十二了,連個馬步都紮不住。”


    寧泰公主輕輕咳嗽了一聲:“二舅母也是疼愛你們……”


    “她是膽小怕事!”陳雲珊不怎麽客氣地揭穿自己的母親,“恨不得把我和鴻哥兒都攏在她眼皮底下,就連我大哥也被她管頭管腳的。我但勸她一句,她就說什麽若是大哥出了事,她這個嬸嬸不好做人。”


    這些話,別說顧嫣然是頭一回聽見,就連錢喻敏和孟瑾等人久居京城,也不知道潞國公府裏的事,現在乍一聽見人家的家事,都是既有些尷尬,又十分好奇。


    寧泰公主無奈地看著口無遮攔的陳雲珊,搖搖頭道:“二舅母說的也沒錯,畢竟大舅舅不在了,又隻留下大表哥一個,二舅母做為嬸娘是有些難做。”


    陳雲珊撇撇嘴:“那也沒有把兒子圈起來養的。”她忽然笑起來,小聲道,“我跟你說,前些日子,我大哥自己跑出去了。”


    “什麽?”寧泰公主大吃一驚,“跑到哪裏去了?”


    陳雲珊掩著嘴笑道:“這事兒沒人知道,我大哥聽說以前祖父麾下的一位蔡將軍到京城來,死活要跟著人家去邊關,瞅著我爹娘眼錯不見的,就留下封信跑了。”


    “你還笑得出來?”寧泰公主急了,“怎麽不去找!”


    “放心放心,他回來了。”陳雲珊連忙安慰寧泰公主,“人家蔡將軍是為了糧草的事回京來的,哪裏能讓他跟去邊關,硬是派了兩個人把他送了回來。”


    寧泰公主鬆了口氣:“可磕碰著了沒有?”


    一問這個,陳雲珊更笑得前仰後合:“別說,磕碰倒沒有,卻被人把身上的銀子都偷了,還買了個賣身葬父的丫鬟,帶著這丫鬟追去蔡將軍隊伍裏的。要不是人家蔡將軍派人送回來,還不知他要餓幾頓呢。”


    “真是胡鬧。”寧泰公主也好笑,“就是要去軍中,哪裏有帶著丫鬟的……”


    “哎,你可別說。”陳雲珊小聲道,“那位蔡將軍就帶了個女子。我大哥看見的,扮成小廝模樣,但還看得出來是個姑娘。據說是去邊關尋哥哥的。”


    寧泰公主對什麽蔡將軍不感興趣,隻問陳雲珊:“他被人偷了銀子,可不要吃苦了?”


    陳雲珊一擺手:“沒有。他說遇到了善心人,贈了他十兩銀子呢。真是走了狗屎運。”


    “又說這樣粗話。”寧泰公主意意思思地責備了一句,便關心起別的事來,“什麽樣的善心人會贈他銀子?該不會被人騙了身上的飾物吧?”


    “他什麽貴重東西也沒帶。”陳雲珊肯定地說,“大伯母檢查過,他隨身的東西,什麽玉佩長命鎖扇墜兒的,一樣都沒帶出門。還真是人家心善贈了他銀子,什麽都沒要。他回來還說呢,一定得找到人家好好道謝。”


    顧嫣然開始聽見贈了十兩銀子的話,心裏就起了疑惑,待聽到陳雲珊說她的大哥身無長物,那份疑惑又沒了——京城這樣大,哪裏就這麽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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