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紙箴,上麵謄寫了十個字。


    行書,筆力虯勁,鋒芒畢露。


    字寫得真好看,倒是不像眼前瘦弱的書生風格。


    裴秀才一早來了長寧街,把紙箴遞給陳十一後,又安靜地坐在一旁,手持書卷。


    快到正午時,陳十一走到裴秀才身旁,給他遞了一份荷葉包著的酥餅。


    上麵的芝麻香的誘人,不過裴秀才隻瞥了陳十一一眼,眼眸毫無波瀾的側過頭去。


    “君子不吃嗟來之食。”


    陳十一眉頭輕蹙。


    “什麽?”


    裴秀才無聲,似乎不願意與陳十一相談。


    “這是你給我寫字的報酬,或者說你需要我再欠你一份人情?”


    裴秀才深吸一口氣。


    “我並不需要。”


    “那你快吃吧,等會涼了。”


    裴秀才覺得自己應該拒絕的,當手中捧著這香噴噴的酥餅,他都在想,自己是怎麽就接了?


    輕咬一口,鹹香酥脆,裏麵金黃誘人的,竟然還藏了個荷包蛋。


    果然,她生意極好,自然是有道理的。


    李冒被殺的事情一直沒有平息下來,長寧街的人到處都有人在談論這件事情。


    在對於李冒的事情上,陳十一提心吊膽著。


    一日未結案,一日就像一把劍懸在自己心頭。


    後來,聽得有個人有模有樣地說著。


    “聽說是欠錢鬧的,李冒常在賭場賭錢,欠了一屁股債,賭場有個姓穀的,專門催債,上次碰到李冒,拒不還錢,一氣之下就把人殺了,殺人的匕首就在姓穀的家中。聽說啊,那姓穀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看到他們狗咬狗,真的痛快。”


    裴秀才看到一直在他家中忙碌的陳十一,神色複雜,又頗為不耐。


    “你聽到了?”


    “什麽?”


    “坊間的傳言並不真實,但現在就是事實。我利用李冒的死大做文章,用匕首的漏洞置姓穀的受了牢獄之災,隻因曾經,我與姓穀的人有深仇,你要明白,我之前的那番說辭,根本不是為你辯白,我隻是利用你而已。”


    “哦,然後呢?你是要說,以後不要再往你家跑了?”


    裴秀才對於陳十一的不知趣,眉頭緊蹙。


    陳十一笑著。


    “你要姓穀的打手下大獄,這是你的事情,不是嗎?”


    裴秀才雙眸疑惑不解。


    “被當做嫌犯進了縣衙的,哪個不是一身傷地出來,或者,有些都出不來了。其他的事情我不太關心,我隻知道,我最無助的時候,是你為我說了話,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


    話及此處,裴秀才無可辯駁。


    他輕啟了唇,卻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是疤痕滿布的臉陷入迷惘怔愣。


    無人會像陳十一。


    那麽執拗!


    “我姓裴,名珞疏,表字謹言。”


    陳十一正在生火的手,頓了一下。


    “哦。”


    裴珞疏看了陳十一的漫不經心,垂眸說道。


    “我在告訴你我的名字。”


    陳十一忙回道。


    “我記住了,裴秀才。”


    一直坐在屋簷下乘涼的裴母,看著兩個年紀相仿的人,莞爾一笑。


    “十一,珞兒的意思是,你可以喊他的名字,不用總秀才秀才地喊他,不然顯得很是生疏。”


    陳十一笑著點頭,轉過身心想,他叫裴什麽來著,聽著很是拗口,要不還是喚秀才吧,簡單又好記。


    這次說開之後,裴珞疏偶爾會和陳十一說幾句話,隻限於打個招呼,問候一聲。


    陳十一覺得很是奇怪,裴珞疏實在沒什麽生意,他究竟是靠什麽生存的。


    她來長寧街,算算也快兩個月了,這兩個月內,不超過十人光顧了他的字攤。


    問過旁邊的趙嬸子,嬸子說她也不知道。


    偶爾陳十一碰到熟悉的人,都會多一句嘴,說旁邊的裴秀才字寫得好,花費也便宜。


    他們都笑著答應,後來也確實有幾人光顧了他。


    每次,隻要陳十一提一句,裴珞疏手一頓,眼眸往她那邊一瞥,隨後又安靜下來。


    直到有一天,一個藥鋪的楊大夫找了過來。


    楊大夫是個中年人,雖是做生意,臉上沒有精明的眼神,隻是歲月沉重,讓他整個人顯得很是悲天憫人。


    這樣的人都有一副菩薩心腸。


    他站在裴珞疏的麵前,遲疑很久才開了口。


    “秀才,不是我非得催你還錢,實在是這藥錢拖得太久了,我這個藥鋪小本生意,沒有錢財進門,我也很難周轉的。”


    裴珞疏清瘦的腰身,筆直站立如鬆,麵對楊大夫的催債,此刻微彎了背脊,麵露囧色。


    “楊大夫,你能再緩些日子嗎?我這邊一有了銀錢馬上還你,還望你寬限些時日。”


    楊大夫深深歎了口氣,甚是無奈。


    “秀才,要不是家裏內人催的緊,我如何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催著要你的藥錢,你也可憐可憐我這老頭子吧!”


    眼見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裴珞疏的臉色越來越透出窘迫的紅,嘴唇輕抿,也不知如何是好。


    “楊大夫,你別說他,這事怪我!”


    陳十一忙完了,在旁邊聽了一下,忙插話進來。


    “裴秀才之前已經湊夠了錢,想要還你來著,後來,我身上受傷,沒帶夠銀子,就借了秀才手上本應該還你的銀子,你看,時間久了,秀才也沒催我,我這段時間都在掙銀子,準備還他,你若生氣,就怪我,莫怪裴秀才。”


    楊大夫這才鬆了口氣。


    “他欠你多少銀子?”


    “二兩八錢。”


    陳十一把今天掙的銅板全倒了出來,數了數,再從身上袖口裏摸出點碎銀,一起遞給了楊大夫。


    “你數數,看夠不夠?”


    楊大夫滿意地點頭 ,數清楚錢後笑眯眯地走了。


    周圍的人見沒什麽熱鬧可看,也紛紛地散了。


    裴珞疏還是剛才的姿勢,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手掌心握得緊緊的,指關節都泛了白。


    剛才,陳十一口若懸河為他解圍之時,他一直看著她。


    他在想,她幫了他,還把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讓自己不沾染任何汙垢,還平白得了大善人的稱讚。


    他明明不是什麽好人,一直在利用她,怎麽就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幫,而且心細如發,幫他的同時還照顧他的顏麵。


    他清冷不好相處,挑三揀四脾氣臭,相貌醜陋還毒舌。


    他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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