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斷親緣故友成五戒,得機緣胭脂入桃園


    一樣米養百樣人,父母也一樣,如果人性卑劣,就是當了父母,他們也不會變成好人,隻會成為壞父母。


    黒豚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而且他是個奴,如果逃出懷恩觀,他就是個逃奴,根本就活不下去。


    黒豚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回,說道:“我叫黒豚,豚就是豬,張道長說西遊記裏有個豬妖叫八戒,道家有五戒,我的道號就是五戒,你們以後就叫我五戒吧。”


    畢竟是四泉巷一起長大的玩伴,如意聽到他哭,也跟著心酸,“你真要留在這裏當小道士啊。”


    五戒擦幹眼淚,點點頭,“給我這具肉身的兩個人把我賣了,也算是償了生養的債,兩不相欠。再說我回去,也是被他們打一頓再送過來,有什麽意思呢?你們住在哪裏?我去給如意娘磕個頭去,是她托付九指叔捎帶的藥丸救了我的小命。”


    黒豚成了五戒,一夜之間長大了,哭腫的眼睛再也沒有過去的天真爛漫。


    吉祥如意帶著黒豚回去,如意娘留他吃了頓晚飯,再要吉祥如意送他回去——為了避嫌,鵝姐夫下午就走,晚上不住在翠微山。


    五戒說道:“不用送,晚上墓地裏有貓頭鷹,黃鼠狼什麽的出沒,怪滲人的,他們還小,魂沒長全呢,我自己回去就行。”


    五戒越懂事,如意娘心裏就越難受,說道:“他們小,你就大了?我是大人,魂早就長全了,我不怕鬼,我來送你。”


    吉祥如意忙道:“有娘在身邊,我們什麽都不怕,我們一起送你。”


    於是三人一起打著燈籠,送五戒回懷恩觀。


    之後,鵝姐夫去香山,把黒豚成五戒的事情跟鵝姐說了。


    鵝姐聽了,半天沒言語,末了,才歎道:“當年,家裏鬧饑荒,父母一對大鵝就把我賣了,這些年來,隻要想起這個,我就恨呐。我恨,當場哭出來說不要賣我,我害怕,可他們都罵我自私自利,說我難道就看著老子娘餓死?”


    想起往事,彪悍如鵝姐也落了淚,翻箱倒櫃,連著釵環一起湊了二十兩銀子,“你去懷恩觀,替我捐了,跟張道長說幾句好話,要他多多照應五戒。”


    鵝姐夫也同情五戒,“這孩子真倒黴,沒被痘疫送走,倒是被父母送走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五戒在懷恩觀裏沒有受欺負,他每天的任務就是拿著掃把把神道打掃幹淨,下午做功課。


    吉祥和如意幫他一起掃,掃完了就一起玩,一直到第一片雪花飄下來,痘疫徹底消失,頤園竣工,張家人從香山搬回東西兩府,今年張家人要在頤園過年,所有的下人都要回去張羅。


    鵝姐夫趕著馬車,來接如意娘三人。


    五戒杵著掃把,站在神道上,微笑著跟他們揮手,“再見!年前我會跟著師父們回府裏送年符!”


    如意和吉祥揮著手,“回來找我們一起玩啊!”


    馬車消失在地平線,什麽都看不見了,五戒還一直站在神道上揮手告別。


    他在告別他自己。


    四泉巷,一場大疫,少了一半孩子,沒有過去那般熱鬧了。


    如意和吉祥一回家,就去了九指家,找小夥伴胭脂和長生,想告訴他們黒豚的下落。


    長生坐在小杌子上,在廊下砍柴,一斧一根,力氣漸長。


    “長生!”吉祥跑的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回來了。”


    長生回頭一看,嗬嗬笑道:“吉祥如意。”


    然後回頭,繼續劈柴。


    吉祥覺得長生的反應有些奇怪,這時,坐在臨窗大炕上做針線的胭脂聽到外頭的動靜,趕緊下了炕,出了門,說道:“如意,吉祥,你們終於回來了。我弟弟他……”


    胭脂的聲音有些哽咽,一時說不出話,吉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胭脂點點頭,說道:


    “出痘的時候發燒,把腦子燒壞了,有些呆傻,就像三四歲的孩子,一開始,還以為大病初愈,反應慢,慢慢養養就好了,沒想到一直都這樣。”


    長生能夠自己吃飯睡覺甚至劈柴幹點活,但他還像失了魂,或者說和外界隔了一層紗,在他的世界裏活著。


    這真是……如意都不知道該長生和黒豚,到底那個最慘,她搬了個小杌子坐在長生旁邊,把痘師送的虎眼窩絲糖拿出來,攤在掌心,“吃糖。”


    長生拿起糖放在嘴裏,嗬嗬笑著:“如意吉祥。”


    含著糖,長生繼續劈柴。


    看著過去活潑可愛、像一根小尾巴似的總跟著自己的小弟變成這副呆樣,吉祥問:“這個呆病……不能治麽?”


    胭脂說道:“我爹請過大夫,什麽湯藥、針灸都試過了,甚至請神召魂,把我娘二十兩燒埋銀子全都填進去,都沒有用,還是老樣子。我爹留意著,若有治呆病的名醫,就請過來瞧瞧。”


    九指家和大夫撇不清關係了,錢都用在治病上,十年前是治他的秋胡戲(妻),現在是治兒子。


    真是令人絕望。


    沒辦法,隻能碰運氣,如意把虎眼窩絲糖分給胭脂,四人默默吃糖,嘴裏甜,心裏苦。


    所有人的童年,都在這一刻徹底結束了,從這一刻開始,他們都不是孩子了。


    四泉巷一半的孩子夭折,大人們的日子照樣過,甚至,有幾個婦人的肚子已經鼓起來了,要把失去的孩子們再生出來。


    不過,因家生子急劇減少,進頤園當差,不再擠破頭了,隻要身體健康,相貌端正,且出過痘的家生子,都可以去頤園當差!


    就連沒有任何靠山的胭脂都順利通過了選拔,得到消息,胭脂難得有了笑容,來到如意家裏報喜。


    “……我們可以一起去頤園當丫鬟了,一進去就是三等丫鬟,每月五百錢,一應飯食,衣服釵環,連看病抓藥都是官中出錢,家裏省了我的嚼用,又多了五百錢的進項,我弟弟的病就不愁錢了。”


    進去有個伴,如意當然高興,“太好了!你分到頤園那裏當差?”


    胭脂說道:“梅園,就在梅園看看空房子,再就是喂一喂梅園裏養的幾隻仙鶴,可清閑了。你呢?”


    如意說道:“我還不知道呢,鵝姨在替我張羅。”


    此時已經入了冬,天氣很冷,燒了炕,還升了火盆,火盆裏烤著芋頭,吉祥用火鉗把烤好的芋頭扒拉出來,剝了皮,分給如意和胭脂,說道:


    “我分到頤園東門當該班的小廝,以後你們在園子裏想捎帶什麽東西,買什麽東西,我都可以給你們跑腿的。”


    兜兜轉轉,吉祥還是子承父業,看大門去了。


    鵝姐當然不願意,但是頤園住的都是女人,在外頭看門的必須是才留頭的清俊小廝,成年的男子幹不了這個活,實在缺人,符合年齡的吉祥就被拉出充數了。


    如意將雪花洋糖灑在烤好的芋頭裏,遞給胭脂,“那個東府的趙鐵柱你還記得吧?他也在東門看大門呢,和吉祥一塊,拜把子兄弟又湊到一起了。”


    撒了糖的烤芋頭又香又甜,就是太燙了,胭脂吹著碗裏的熱氣,“是他啊,記得,一直惦記著吃老鱉裙邊那個小饞蟲嘛,工地這些舊人都快聚齊了,也好,這樣熱鬧。”


    這時,鵝姐來了,如意幫鵝姐寬衣,脫去外麵石青色緞麵灰鼠皮披風,胭脂趕緊把吹的剛好的芋頭端給鵝姐,“吃點熱乎的,暖暖身子。”


    鵝姐接過,吃了一碗,被北風吹白的臉有了血色,屋裏沒有外人,鵝姐就直說了:“如意啊,去鬆鶴堂裏當差的事情有些懸,東西兩府的女孩子,都想伺候咱們老祖宗,一個個都有背景靠山,不是福祿壽喜四大管家,就是侯夫人的陪房們。”


    如意遞茶,鵝姐一氣喝幹了,繼續道:“咱們張家的四個來,來福、來祿、來壽、來喜,除了來壽家沒有女兒和孫女,其餘三大家個個都有好幾個適齡的女兒孫女啊!我這個三少爺奶娘的臉麵,愣是排不上號了!”


    如意說道:“擠不進去也不要緊,我就和胭脂一起去桃園守園子,反正都是當三等丫鬟,月錢什麽的都是一樣的。”


    鵝姐連連搖頭,“不一樣,幹同樣的事,當差的地方太重要了。就說以前我當丫鬟的時候,我在洗衣房擦地,曹嫂子在侯夫人院裏擦地;我配了看門小廝,曹嫂子配了小管事;我操心費力當奶娘,曹嫂子穿金戴銀當老板娘——家裏使著好幾個丫鬟呢,在外頭都人稱太太夫人,多體麵。”


    “不行,我得再想想法子。”鵝姐把茶盞重重的擱在桌上,穿上灰鼠皮披風,風風火火的走了。


    鵝姐回到自己家,來不及脫披風,就從腰間取了鑰匙,開了櫃門,把自己最好的釵環鐲子等等拿出來,裹在一個包袱皮裏,踹在懷中,就要出門用重禮給如意砸出一條通往鬆鶴堂的路來!


    “鵝姨且慢。”如意守在門口,不讓她出去,“鵝姨,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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