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人人都誇,青夏年紀雖小,卻過早成熟,懂得看這世間的眼色,懂得人情世故,這是一件好事,這能使得她在一個複雜的環境裏迅速的沉澱下來,並如魚得水。


    可越長大越覺得,過早的成熟,過於清醒的去對待人和事,好似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這讓人感到痛苦絕望卻無處宣泄。


    就好似一個先天眼盲的人,他從不會去糾結,看得見究竟是什麽感受?到底紅色是什麽顏色?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黑暗,所有眼盲的人都告訴他,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無論多麽熱鬧繽紛多彩,都與他們沒關係,他們隻要習慣手裏的拐杖,習慣每一步都小心的摸索,更習慣於聽聲辨位,如此就夠了。


    可是當有一天,這個眼盲的人做了一個色彩衝擊極大的夢,在夢裏,他從未看見的東西就那樣鮮活的擺在他的麵前,好似他生命中殘缺的那一塊完整的填滿了,夢醒之後悵然若失,他便會去想究竟現實的世界是什麽樣呢?若是他並非先天眼盲,也能如常人一般去看到這世界,那他的世界又會有什麽變化?一切都變得好奇,一切都是那麽虛無縹緲,難以琢磨。


    青夏如今就像是那個先天眼盲的人,明明她所在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對她來說滿是沼澤和泥濘,稍有不慎陷下去了便會越陷越深,便是有人在旁邊想要拉她一把,也隻不過是將她拉在邊上,讓她抱住樹枝不至於沉得更厲害,還有喘息之機,可是身下包裹著她的沼澤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她的處境永遠都令人無法忽視,也無法呼吸。


    她開始羨慕清清爽爽站在岸邊,卻隻是冷漠的看著的人,開始有不甘有疑問,為何這些人能衣衫整潔幹淨的在那邊站著,為何她每走一步都會陷入這樣不堪的境地?究竟是什麽問題?究竟是哪兒錯了?


    一旦陷入了這樣的沉思,思想便會給她的整個人生帶來巨大的衝擊,讓她再也不能安於現狀,再也不能穩穩當當的欺騙自己。


    世界就是這樣的,不,這個世界壓根不是這樣的,不然為何對別人來說走的每一步都作數,都那麽容易,可她從這一步想跨到下一步去卻難如登天……


    這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困境,是這世間所有女子的困境。


    她的這些想法太過超前,這是李娘子對她的評價,當時李娘子看著她的那個眼神悲憫卻又寵溺。


    是否因為她早已知曉,對她們來說,這個爛透了的世界早就不值得有任何期待,就像前輩們告訴我們的那樣,照著腳印一步一步的走吧,即便前麵有坑窪,前麵的人不也都那麽走過去了嗎?無非是摔的痛一點,無非每一代人都是這麽過去的罷了。


    前麵的人走得,後麵的人又為何走不得?不要想著標新立異,不要想著自由獨特,這世界上每樣爭取到的權利,都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的。


    古商時期,君王好烹人肉,意延年益壽,可事實上,商的每位君王,都是英年早逝,暴斃而亡。


    於是他們挑選更健碩的,更年輕的人,去食他們的肉,以此達到延長自己壽命的效果。


    現在的奴隸與那時相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現在的人做奴隸來說,至少不用擔心著自己會死於非命,而自己死後連扔到亂葬崗都不能,但凡是沒病沒災的,身上的每一塊肉都會被烈火烹著,被人食著。


    食人時代,惡臭萬年。


    可那樣的時代,也是當時的農民和奴隸去推翻的。


    流了多少血,毀了幾輩人,史書上記載的有多麽慘烈,那是不能細究的。


    也正是有這些人去赴湯蹈火,推翻了商朝的統治,才建立了人權。


    若拿如今與那時相比,隻怕那時的人做夢都想投胎到現在來。


    青夏沒想著能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對抗世間的不公,隻是越清醒,越沉淪,越是為自己不值,終日抑鬱,無得而終。


    是啊,她怎麽能指望,一個享受貴重的身份帶來便利的男人,真的能對她感同身受,這是傻,蠢。


    他們隻不過是沒有真的被壓榨過,所以他們根本就不會在乎女人麵對的事有多麽可怖。


    史書是勝利者書寫,規則是得利人策定。


    會更偏向於得力的一方。


    有那麽一瞬間,青夏忽然就覺得沒那麽難過,也沒那麽可生氣了,對她來說,無非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無論身份的貴賤,在他們眼裏都是一樣的。


    青夏問他:“大少爺這次為何要繞城而走,若是可以繞城,當初去旬陽時為何不繞。”


    宋溓沒想到她話鋒變得這麽快,但看在她終於主動問起自己繞城之事,心中便也不由得自得了起來。


    “路經揚城,勢必會驚動城陽王的人,少不得會去王府住幾天,這一次沒了緊急的事件,一去王府不知會被留到什麽時候,那樣的話,恐也會將你暴露出來。”


    “所以說這次繞城是為了奴婢。那麽去時呢?”


    宋溓微頓,看著她,當她是懷疑自己是為了未來嶽家,不由得想到了來時的情況,他自不會做無用功之事,此次路過揚城是受人所托,那揚城一直以來都平安無事,卻惹到了上頭人的懷疑,有人派他路經揚城的時候私下查些東西,這些明麵上跟著他的一路人,他自然不會告訴,而他這一路人也都是明麵上的一張牌,明著給人看的。


    他要做的事做成了許能謀天下,做不成則會滅九族。


    此事機密,便是叫他喝醉了酒昏了頭,都不會向外吐露半字,更別說此刻眼前是他真心待過的姑娘,他更不能將這種危險的事告知她半分,並非不信任,而是不想讓她牽涉其中,掉腦袋的事情,知道的越清楚就越會被牽連。


    他便說:“我與郡主有婚約在身,路過揚城若是避而不見,豈不教人胡亂揣測我與她之間並無情分,這對她來說有損名聲,女子聲譽最為要緊,我作為她的未來夫婿,必不會如此坑害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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