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圓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麽用完那頓晚餐的。


    蘇西姨媽放在她碟子裏的食物她一樣都沒留下盡往自己嘴裏塞。


    但,今晚她的胃部是如此的不對勁,平常她喜歡吃的食物味道都變了,好幾次她都想把它們吐出來,但因是蘇西姨媽做的,強行吞咽了下去。


    “圓圓,你怎麽了?”蘇西姨媽問。


    “沒有,我沒怎麽了。”回答。


    “淮安,給圓圓倒杯水,今晚的飯是家政阿姨放的水,可能水放少了。”


    羽淮安往她水杯裏倒了水。


    “謝謝。”沈珠圓拿起水杯喝了幾口。


    她和羽淮安的座位是並列在一起的,中間隔著約二十公分的距離,羽淮安稍稍往她邊上傾斜,低聲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回答。


    終於,晚餐結束,沈珠圓以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為由和蘇西姨媽提出告別,羽淮安主動提出送她回去。


    出了圍牆門,小段路過後,羽淮安說我們去走走吧。


    主動提出送她,說“我們去走走”時也難得不是一貫的冷漠疏離語氣,這要是換成以前沈珠圓肯定會快活一番,再自作多情一番。


    沈珠圓停下腳步,看著羽淮安。


    “水彩畫裏的那女孩是不是漣漪?”已經來到舌尖上了,但最終變成了淡淡的一聲發音“嗯”。


    兩人往更深更安靜的小巷。


    又是小段的路程。


    “麗麗特和我說了。”羽淮安開口說。


    “說了什麽?”


    羽淮安停在通往她家的小巷拐角處,沈珠圓也停下了腳步,羽淮安看向了小巷的另一頭,淡淡說:“沈珠圓,即使我和麗麗特不是情侶關係也代表不了什麽。”


    幸好,這次沈珠圓沒自作多情。


    因為沒有自作多情她能安靜地去聽。


    “所以……”羽淮安的視線直直落在沈珠圓臉上,“所以,別做那些無謂的事情。”


    無謂的事情?


    “無謂的事情是指我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答應了蘇西姨媽陪她吃晚飯?還是我去找麗麗特讓麗麗特停止做傷害你的傻事,又或者兩者都是?”沈珠圓昂起頭,問。


    首次,羽淮安麵對沈珠圓,什麽話都回答不了。


    是他一時之間對忽然變得伶牙俐齒了起來的沈珠圓無所適從?還是此時此刻沈珠圓那雙看著他的眼?


    不對勁。


    眼前的沈珠圓很不對勁,從小巷入口吹過來的風也不對勁。


    確切說,更早之前就不對勁了,從蘇西姨媽那聽到沈珠圓要和他們一起用晚餐後,他所表現出來的種種都充斥著不對勁。


    向來,打發沈珠圓對於羽淮安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今天在回來路上,他卻是在絞盡腦汁著怎麽把讓沈珠圓遠離自己別幹一些無謂的傻事盡量說得能更婉轉些。


    有時,一個人幹了太多傻事就是愚蠢了。


    沈珠圓一樁樁一件件哪個和傻不沾邊。


    去找麗麗特讓麗麗特不要傷害他,甚至於,還威脅了麗麗特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沈珠圓也幹了。


    從麗麗特口中聽到那些時,羽淮安第一時間反應是“我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我該拿她怎麽辦才好?”是個危險信號,它聽起來像極了咋聞和他十分親近的人幹了傻事後的直觀反應。


    有那麽點兒無奈,但更多突出地是包容。


    不,不不,這些東西要不得。


    目前,羽淮安無意和任何人達成親密關係。


    絞盡腦汁想怎麽委婉打發沈珠圓已經讓羽淮安夠煩了,他還買了沈珠圓喜歡的冰鎮西瓜,可以說讓羽淮安差點飆出垃圾話。


    回來途中,按照蘇西姨媽說的去了趟市場采購,或許是注意力不夠集中原因,經過西瓜攤時他就在那稍稍停留了片刻,細細追究的話,那更像是一種有意為之的稍作停留。


    然後,羽淮安聽到西瓜攤主問他要不要賣西瓜,他問了西瓜攤主有冰鎮西瓜嗎?出了市場,羽淮安才想起,沈珠圓特別喜歡冰鎮西瓜。


    見鬼了,看著眼前沈珠圓正望著自己的眼,想起提回家的冰鎮西瓜,羽淮安抑製不住在心裏咒罵了句。


    甜甜圈女孩們雖然沒有長刺,但恰恰那也是最危險的,往往,無害就是甜甜圈女孩們最鋒利的武器。


    毫無疑問,沈珠圓把無害這把鋒利武器發揮到了極致。


    羽淮安又嗅到毀滅的氣息。


    食指輕輕摩擦上了那張平日裏一不高興就氣鼓鼓的臉,緩緩移動著,停在了下顎處,讓那張臉被動上揚,身體再稍稍前傾,以便於她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說:“沈珠圓,如果你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可悲的話,大可以去幹那些你認為是美好的蠢事。”


    “介於是我造成了你不得不天天往補習街跑,我想我有必要送給你最後一個忠告,你看,連麗麗特那樣的美人兒在我這都排不上號,你又憑什麽?哦,對了,在甜甜圈女孩們的世界裏,善良的心靈遠比美麗皮囊讓人賞心悅目。但是呢……”


    笑。


    “但是呢,沈珠圓,那些都是騙人的,畢竟這個世界一萬人能有一位長得還可以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所謂市場經濟就是這樣形成的,所以,他們拚命鼓吹心靈遠比容貌重要,懂了嗎?據說,甜甜圈女孩們討厭被欺騙,那麽,沈珠圓,我就給你說點兒真話,沈珠圓,你連一萬人中的之一都算不上。”


    視線從那張臉的眼睛移至唇瓣上。


    在小巷燈光的烘托下,它像極了待放的粉色玫瑰花瓣。


    “但,不可否認地是,你在某些方麵有迷人之處的,它足夠的柔軟,而且,它也不像反應遲鈍的主人……”


    空蕩蕩的小巷裏,沈珠圓的聲音似乎還在回響著——


    “羽淮安,別讓我恨你,請別!”


    羽淮安觸了觸左手腕,那還在隱隱發痛著。


    看來,甜甜圈女孩這回是真生氣了,沈珠圓拍開他手的那一下力氣大得就像頭蠻牛,生生讓他的手直接和牆來了個親密接觸。


    沈珠圓是跑著離開的。


    有那麽幾次,拚命往小巷出口奔跑的身影都讓羽淮安產生出,下一秒她就會跌倒的錯覺。


    甚至於……


    羽淮安還隱隱約約有那樣一種感覺,隻要她跌倒了,他就會發瘋般跑向她,把那跌倒在地上的人抱在自己懷裏,輕觸她的臉,說著一些“都是我不好。”“我是瘋了才會和你那些話”的話語,喃喃問“沈珠圓,摔疼了沒有。”喃喃說“沈珠圓,你怎麽走路總是不小心。”


    “沈珠圓,別摔倒!”那波聲響浩瀚。


    是啊,沈珠圓別摔倒,你要是摔倒了羽淮安就完蛋了。


    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入口。


    羽淮安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叫了聲“沈珠圓。”


    這聲“沈珠圓”意義何為,不得而知。


    走出那條小巷,沈珠圓那句“羽淮安,別讓我恨你,請別!”依然揮之不去,仿佛,那是沈珠圓用盡全力說出來的話,那話裏頭仿佛還捎帶著乞求。


    該死的。


    羽淮安怎麽想都覺得“羽淮安,別讓我恨你,請別!”針對地是另外的事情,而非他在小巷裏的冷言冷語。


    都發生了什麽?!


    該死該死的。


    最該死的是,他為什麽要為沈珠圓的那句話耿耿於懷?


    羽淮安認為他應該去洗個冷水澡,那是能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的最好途徑。


    目前,他之所以有煩躁感是因為沈珠圓忽然間變得不像沈珠圓了,他有點兒不習慣。


    不習慣沈珠圓沒把心思寫在臉上,不習慣從沈珠圓口中聽到讓他費勁的話。


    是的,隻是不適應而已。


    經過餐廳門口時,羽淮安聽到蘇西姨媽在說話,家政阿姨已經回去了,蘇西姨媽應該是在和他說話,換成平常,羽淮安會去到蘇西姨媽身邊,聽她說話的。


    但現在,羽淮安隻想回房間。


    回房間。


    打開水龍頭,把自己整張臉埋在冷水盆裏。


    羽淮安從蘇西姨媽口中聽到沈珠圓的名字。


    停下了腳步。


    蘇西姨媽在說“圓圓這是怎麽了,一塊西瓜也沒吃。”


    羽淮安這才發現,他帶回的冰鎮西瓜完好無缺,連盒蓋也沒打開過,知道是要賣給圓圓的,攤主還在上麵放了酸梅,攤主說酸梅會促進消化。


    你看,又開始不對勁了。


    但這次不對勁地是沈珠圓,沈珠圓知道他帶回來了冰鎮西瓜。


    “沒錯,冰鎮西瓜可以不吃,但冰鎮西瓜是羽淮安買的。”換成平時傻姑娘都恨不得昭告天下了。


    依稀間,沈珠圓臉紅紅的模樣躍於眼前,兩片嘴唇粉粉的,仿佛下一秒就會說出“羽淮安,我最喜歡冰鎮西瓜了。”


    語氣是咋驚咋喜的,一雙眼坦坦蕩蕩瞅著你,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心思。


    該死的。


    他應該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讓冷水驅散他心頭上的煩躁。


    但沒有。


    羽淮安來到了蘇西姨媽麵前。


    在無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問出——


    “蘇西姨媽,一個女孩對一個男孩說‘別讓我恨你,請別!’您知道那代表什麽嗎?”


    蘇西姨媽停下了手中動作,看著他。


    後知後覺,羽淮安才清楚剛剛自己都說了什麽。


    困惑、懊惱和著狼狽。


    深呼出了口氣。


    說:“您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頓了頓。


    “那男孩不是我,他是我的一位朋友,我隻是順口幫他問問您。”補充到。


    說完,以要去洗澡為由急急離開。


    洗完澡,羽淮安把該帶到學校的物件放進包裏,一切妥當,時間剛剛好。


    從這到公車站需十三分鍾路程,剛好趕上那趟八點半的車,在學校關閉學生通道前五分鍾到達。


    羽淮安並沒有按照計劃出門,腳步停在書桌前,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原因,打開左手邊最上麵的抽屜。


    抽屜拉開到了三分之二,他就看到壓在信封下露出的小半截紙張。


    這次,羽淮安沒和往常一樣抽出那張紙張,把它平攤在了桌麵上。


    有那麽一段時日,它曾經充當了他枯燥生活中的一縷晨風,穿過平原,帶著青草的滋味。


    在羽淮安在書桌前駐足間,沈珠圓的模樣又跳了出來,氣鼓鼓的,一雙眼直勾勾看著他,在說——


    “羽淮安,別讓我恨你,請別!”


    見鬼。


    甜甜圈女孩還真是陰魂不散。


    急急關上抽屜,急急拿起包,快步離開房間,下樓梯,丟下了句“蘇西姨媽再見”穿過花園,出了門,往公車站的方向。


    有時候就是那樣。


    你越想急於擺脫地,它就越是會拚命纏上來。


    腦子是沈珠圓如受了莫大委屈模樣,背後,沈珠圓的聲音在一個勁兒追問著“羽淮安,告訴我,你帶來麗麗特去了你的秘密世界嗎?”


    這個問題有夠可笑的了。


    可他回答了她。


    “沒有,麗麗特沒去過那。”


    更可笑地是,在回答那個問題時他是心虛的,雖然他沒有帶過麗麗特去了那,但……


    真是活見鬼。


    沈珠圓變得越來越難纏了。


    “羽淮安,別讓我恨你,請別!”


    閉嘴,沈珠圓。


    緩緩地,羽淮安捂住了耳朵。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讓他遠離善良的人,特別是又善良又天真的,因為那類人會絆住你前行的腳步。


    “羽,你要牢牢記住,善良和天真的真正屬性是軟弱,如果未來,你要是沾上它哪怕是一點點,我看都不會看你一眼。”那個聲音在他耳畔說著,聲線柔美。


    沈珠圓回到家,打開院子門,觸到坐在秋千上正衝著她笑盈盈的人影時,下意識別開了臉去。


    低下頭,徑直往著客廳,背後腳步聲不緊不慢跟著,她走快,背後的腳步就跟著走快,她放慢腳步,跟隨地也放慢了腳步。


    頓住,片刻。


    沈珠圓回過頭去,叫了聲“漣漪。”


    那個她喚了幾千次幾萬次的名此刻變成卡住了她喉嚨的魚刺。


    她的這聲“漣漪”宛如魔法棒,原本還緊張兮兮的人瞬間笑逐顏開,像很多很多次那樣,漣漪過來挽住她的手臂,嘴裏發起了牢騷:“圓圓,你知不知道你進門時的樣子把我嚇到了。”


    “我怎麽把你嚇到了?”


    “不知道,總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那樣。”


    “我哪樣了?”


    “我說不出來,就是……就是……總之……總之……圓圓,我是不是做了讓你特別特別生氣的事情?”


    “沒有,我剛才那樣是和你鬧著玩的。”


    漣漪作勢要打她,她沒躲,漣漪抬起的手輕輕拍了下她肩膀。


    “圓圓。”


    “嗯。”


    “以後別那樣了,你那個樣子讓我害怕。”


    沒應答,沈珠圓加快了腳步。


    是夜。


    沈珠圓躺在涼席上,耳朵收集著身邊一切訊息,媽媽回來了,媽媽上樓了。


    因為漣漪的房間距離樓梯近,夜間,每次媽媽忙完餐廳事情回家先檢查地都是漣漪的房間,漣漪有沒有忘關窗戶,檢查完漣漪的房間就輪到圓圓了,每次媽媽會在圓圓房間待久一點,因為圓圓不像漣漪乖巧,年紀很小就能照顧好自。


    圓圓喜歡踢被子,圓圓常常從床上掉下來,讓媽媽總是哭笑不得地是圓圓即使從床上掉下來還會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開門聲響起,躡手躡腳的腳步聲來到跟前,差一點,吳繡林女士就踢到被丟到一邊的空啤酒瓶。


    此刻,躺在地上的空啤酒瓶不會少於四個。


    怕圓圓和漣漪上洗手間時會被啤酒瓶絆到腳,媽媽把啤酒瓶放進了垃圾桶裏,處理好一切,躡手躡腳離開,離開前還罵了聲“兩個酒鬼。”


    不,今晚隻有漣漪是酒鬼,漣漪至少喝了三瓶啤酒,今晚漣漪玩遊戲時總是輸,輸了就得喝啤酒。


    關門聲響起,媽媽的腳步聲遠去。


    沈珠圓輕輕喚了聲“漣漪”。


    無應答。


    能應答才怪,那三瓶啤酒至少能讓漣漪睡到明天上午,喝醉酒的漣漪是不哭不鬧隻會睡覺的。


    按漣漪今晚的酒精攝入濃度,即使把她裝進麻袋丟到太平洋去她都不會曉得的。


    沈珠圓睜開了眼睛。


    接下來要做什麽,沈珠圓心裏清楚得很。


    從蘇西姨媽家回來的路上,沈珠圓忽然想起有那麽一個夜晚,在漣漪的房間裏她喝得醉醺醺的,那個醉醺醺的夜晚,她似乎看到漣漪手腕戴著類似手鏈的東西。


    如果……真有那條手鏈的存在。


    那麽,一切就吻合了。


    如蘇西姨媽說那樣,羽是性格慢熱的人。


    羽淮安是不會把見了幾次麵的女孩帶到他的秘密世界去的。


    和羽淮安走得較近的女孩寥寥可數,除了漣漪,沒別的和沈珠圓個頭差不多,發型差不多的。


    沒有。


    除了漣漪,沒別的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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