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圓不知道羽淮安是否信了她的鬼話。


    兩人繼續往前走,距離她家大約還有兩分鍾路程,羽淮安說了這麽一句話:“這之前,我沒交過任何朋友。”


    羽淮安把自行車推到靠近牆角的所在,他停在自行車旁,瞅著她。


    想了想,沈珠圓也走了過去。


    兩人並排站在紫藤花牆下。


    羽淮安說他來曼穀之前在一個叫米爾卡邦的小村子住了三年。


    米爾卡邦位於印度和巴基斯坦邊界,是個尚無歸處的爭議地區,也就是傳說中的飛地。


    那裏連個學校也沒有,他需要每天劃船去印度管轄區上學。


    米爾卡邦前,是加德滿都。


    在加德滿都他上地是宗教學校,每天他需要花兩個小時時間上山檢查寺廟有沒有遭到動物破壞,平常還好,但遇到齋日就夠嗆,齋日是不允許吃點心的。


    加德滿都之前是孟加拉國。


    羽淮安說,不管是米爾卡邦還是加德滿都,又或者是孟加拉他都不曾有過和某人成為朋友的經曆。


    和某人成為朋友,甚至於和某個女孩成為情侶關係都不在他的計劃內。


    “沈珠圓,曼穀和米爾卡邦意義一樣,未來某天,我會離開曼穀前往新的地方。”


    呃……沈珠圓不明白羽淮安為什麽要從這個地方去往另外一個地方,而且都是一些生活條件特別糟糕的區域。


    似窺到了她的心思。


    羽淮安說:“我現在無法告訴你,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的原因,說不定,當你到了二十五歲就明白了。”


    又是二十五歲。


    這麽想來,她二十五會很忙。


    “要是我到了二十五歲還不明白呢?”問。


    “要是你二十五歲還不明白,可以打電話問我,到時我會告訴你。”


    略微思考片刻。


    沈珠圓一本正經:“我覺得當麵問你更好,這可是個嚴肅的問題。”


    片刻時間過去。


    “那時,我已經不在曼穀。”羽淮安低聲說。


    啊?錯愕,下秒想起剛剛羽淮安就說過,曼穀和他從前待過那些地方意義差不多。


    羽淮安還傳達了和某人成為朋友、甚至於和某個女孩發展成情侶關係不在他的計劃範圍內。


    沈珠圓黯然垂下眼。


    “沈珠圓,聽明白我的話沒有?”


    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羽淮安說的那些經曆還有話語於沈珠圓而言遙遠離奇得就像故事裏的情節。


    但。


    “老實說,剛才和我說那些的要是宋金,我會認為那是鬼扯,是那家夥為了裝酷照搬電影裏的某些情節,但……”瞅著羽淮安的臉,“但你是羽淮安。”


    因為羽淮安說的,所以都可以相信,即使她沒法理解。


    隻是。


    “羽淮安,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如果可以,沈珠圓是不希望聽到這些的。


    因為當沈珠圓來到二十五歲時,隻能通過電話才能找到羽淮安;而且,他劃船去上學餓著肚子上山讓她心疼得很。


    “笨!”羽淮安輕歎了聲。


    “我怎麽笨了,我怎麽笨了?羽淮安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說話從來不說明白,我都得費很多精力去猜,即使費了很多精力去猜,我還是猜不著,你知道的,我隻會投三分球,我……”


    “沈珠圓,曼穀或許會是個例外。”羽淮安忽然說。


    啊?沈珠圓又陷入了錯愕。


    羽淮安側過臉來,瞅著她。


    緩緩說:“未來某天,我離開曼穀去往新的城市,又從新的城市前往另外一座新城市,那時我應該已經過了二十五歲,到了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問我,你待過的那些城市可曾有你的朋友,我會回答,有的,那座城市叫曼穀,曼穀有我的朋友。”


    頓了頓。


    “就沈珠圓,不會再有多出的了。”


    或許沈珠圓應該為羽淮安的這段話感到高興,至少,沈珠圓有機會成為羽淮安的朋友。


    幾個月前,他們還什麽也不是,而且,這次沈珠圓很輕易地聽懂了羽淮安的話,雖然羽淮安的表達依然含蓄。


    “就沈珠圓,不會再有多出的了。”羽淮安是想告訴她,未來某天他離開了曼穀,不管前往任何城市,不管曆經多少城市,他都無結交任何朋友打算,他的朋友隻有沈珠圓。


    雖然沈珠圓很喜歡羽淮安這樣說,私心也希望羽淮安不再交任何朋友,可……


    “羽淮安,朋友是個好東西。”沈珠圓沒有漣漪的表達能力,她隻能以沈珠圓的方式說話,“沒必要把好東西拒之門外。”


    “我的意思是說,身邊有很多朋友是好事情,就拿宋金來說,我雖然常常和他吵架,但他會幫我撈回掉落在河裏的書包,因為我不會遊泳。我也會模仿宋金爸爸的筆跡在家長意見書上簽名,宋金每次都考不好,我是說……有了朋友就可以互相幫忙,即使沒能幫上忙,但他們的存在就是一種能量源泉,打個比方,為什麽這是顆必進球,因為你的朋友們就在看台上,你想和他們分享勝利時的喜悅,想讓他們因為你而驕傲。”


    羽淮安瞅著她的眼在笑。


    笑著的眼還真像蘇西姨媽說的那樣像小狼。


    “沒關係的,你不僅可以有在曼穀認識的朋友,同樣,你還可以有住在紐約,住在東京的朋友,那時我或許心裏會有點不是滋味,但我肯定會為你感到高興。”沈珠圓一口氣說出。


    “沈珠圓,你還真會自作多情。”羽淮安微微昂起頭,臉朝著黑漆漆的天際,“很久很久以後,你或許就會明白到,這世界有些人總能很容易交到朋友,但有些人一生就隻能交到那麽一位朋友。更有人到死去那天依然不知友情為何物。”


    “這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第三類人,但沈珠圓出現了。”


    今晚羽淮安說了不少讓沈珠圓心裏頭熱乎乎的話。


    好吧。


    “這麽說來,沈珠圓有很大可能成為很久很久以後羽淮安在曼穀認識的朋友,對了,還得加上漣漪。”


    臨近午夜的小巷安靜極了。


    沈珠圓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輕聲說:“羽淮安,你可以說了,說你真正想要和我說的話。”


    你看,她好像開始了解了羽淮安,開始擁有了一點點對羽淮安的解析能力。


    羽淮安不會平白無故和她說那些話的,如以前,羽淮安會選擇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但現在圓圓是蘇西姨媽很喜歡的女孩,她和他有了交集,一種趨向於友誼的交情。


    所以,他需要花一些時間去修飾說辭,以達到不會傷害到甜甜圈女孩。


    “沈珠圓,不要喜歡我。”


    原來……原來是這樣。


    沈珠圓背過身去,臉朝著牆壁。


    “沈珠圓,我們就像現在一樣,你幫我打發走茶拉;我送你回家,也像這些時日一樣。蘇西姨媽給你打電話,說做了圓圓喜歡的紅豆湯,你連門鈴也不需要按,你知道在哪能拿到鑰匙,你也知道蘇西姨媽的紅豆湯放在哪裏。”


    “有時候,我會去你家接回蘇西姨媽,你們的餐廳缺搬運工了可以叫我。有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去看表演,為了以後和沈珠圓變成更加要好的朋友,我會努力記住沈珠圓喜歡吃的甜品。這樣一來,當沈珠圓不開心了,我就會給沈珠圓買甜品。”


    “然後,一直一直這樣相處著,直到我離開曼穀,那時,我會告訴沈珠圓離開曼穀的時間,還會告訴沈珠圓我要去哪個國家哪座城市、我在那座城市的住址。我還會給沈珠圓打電話,給沈珠圓寄節日賀卡,當沈珠圓特別特別傷心時,我會去看沈珠圓,不管彼此城市距離有多遙遠。”


    聽上去很美呢。


    記住沈珠圓喜歡吃的甜品名字,離開曼穀時會告訴沈珠圓,給沈珠圓寄節日賀卡,沈珠圓特別特別傷心時會遠涉重洋,聽得她很是心動來著。


    心動到她很想按羽淮安的要求去做:沈珠圓,不要喜歡我。


    但喜歡一個人和不喜歡一個人無法如按鈕手動操作,如果能那樣的話,想必那個操作鍵早就被她按爛了。


    “以上建築在沈珠圓不喜歡羽淮安的條件上。”羽淮安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沈珠圓,別喜歡我。”。


    真奇怪,這世界怎麽會有人把鍾情視為洪水猛獸,還有,羽淮安憑什麽?這壓根就是在和她談條件——


    沈珠圓你要是喜歡我,我們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渾蛋,羽淮安還是那個渾蛋。


    沈珠圓,你應該去踹羽淮安一腳,再告訴他,你壓根不稀罕和他交朋友,也不屑於和他討論沈珠圓能不能喜歡羽淮安這個問題,因為他不配。


    剛好,她今天穿地是那種踹起人來會很疼的鞋子。


    沈珠圓鉚足了力氣,卻在對上羽淮安的眼睛時悄悄收回腳,握緊的拳頭也放進了外套兜裏。


    眼前的男孩為什麽要用成年人的思維去敘述事情呢?為什麽在談及過去還是未來眼裏有化不開的孤寂感呢?


    羽淮安也才十八歲。


    比起生他氣,她更心疼他。


    沈珠圓揉了揉臉,側身,叉腰,臉朝著羽淮安。


    “羽淮安,你剛剛那些話深深傷害到了我的自尊心,‘沈珠圓,不要喜歡我’虧你說得出口,我可是沈珠圓,我出生時外婆就給我算過命,說我以後會是個大富大貴的人,還有,我媽媽可是認為圓圓以後是要嫁給王子的姑娘。”


    說到這咯咯笑了起來,就好像她小時候真找人算過命,好像媽媽真的說過她以後會嫁給王子。


    要騙茶拉很容易,要騙倒羽淮安就得加把勁。


    “羽淮安,你是王子嗎?”把羽淮安上上下下瞅了遍,搖頭,說,“你以後最多也就能混個外企高管。”


    “沒錯,我是喜歡你,但是!”手指重重敲著牆,“那是以前,是不懂事的以前,你找個情感專家談談,情感專家們會告訴你,處於青春期的女孩們有多善變。”


    好吧,好吧,就再加把勁。


    沈珠圓把手搭在羽淮安肩膀上,做觀察狀,笑嘻嘻問:“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你了,是不是心裏很不是滋味,可怎麽辦?我是真的對你沒感覺了。”


    這個時刻,羽淮安所不知道地是,當他到了二十五歲時,回想這個深夜小巷子裏笑嘻嘻和他說我不喜歡你的女孩時,世界宛如灰燼般呈現著,無任何色彩,深夜小巷的女孩笑得越輕鬆,那條盤踞在他心上的毒蛇就啃咬得越發凶狠。


    二十五歲的羽淮安徹底弄丟了那個傻女孩。


    這個夜晚,沒人知道沈珠圓躲在被單裏嗚嗚哭個不停。


    是的,情感專家們的確說過青春期的女孩是善變的,但這個說法沒發生沈珠圓身上。


    沈珠圓是個倒黴姑娘。


    倒黴且膽小,羽淮安也不過說了如果喜歡他以後連朋友都沒得當就讓她害怕得要死。


    至少能當朋友也是好的,那樣她就可以常常見到他。


    隻是以後,她得加倍努力讓自己變成不喜歡羽淮安了的樣子,因為,如果羽淮安發現自己還喜歡他,那就真的彼此連朋友都沒得做。


    次日,沈珠圓就接到蘇西姨媽的電話,蘇西姨媽又做了圓圓喜歡的紅豆湯,當時,她和漣漪正在羽淮安工作的加油站,開地是宋金爸爸剛給宋金買的摩托車,她要載漣漪去兜風,順路兩人就來到羽淮安工作的加油站加油,剛結完賬蘇西姨媽的電話就來了。


    怎麽又是紅豆湯?


    其實沈珠圓並沒有很喜歡喝紅豆湯,為了討蘇西姨媽的歡心,她才假裝特別特別喜歡紅豆湯的,拉長臉去看羽淮安,羽淮安做出攤手狀,漣漪站在那笑,覆蓋半個加油站的老樹枝椏上結滿了花和果,風一吹,紛紛揚揚。


    摩托車開出加油站,和閃閃發亮的瑪莎拉蒂擦肩而過。


    嗯,糖果小公主追到加油站來了。


    沈珠圓心裏嘿嘿笑著,這次她無比希望糖果小公主能讓羽淮安吃點苦頭。


    什麽?“沈珠圓,不要喜歡我。”


    昨晚,沈珠圓還問了羽淮安漣漪是不是也算是你的朋友,一開始羽淮安似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在她的連番追問下才淡淡“嗯”了聲,至於會不會給漣漪電話號,會不會給漣漪寄節日賀卡、漣漪特別難過時會不會來看她?羽淮安沒回答。


    沈珠圓在蘇西姨媽家喝紅豆湯時,午間熱點新聞正播報一起由網友提供的“某年輕女子揚言要炸掉加油站的”視頻。


    該網友稱:這是她上午前往加油站加油親曆的一幕,因顧忌加油站附近有幼兒園,網友就向電視台提供視頻。


    為什麽不直接報警呢?


    該網友暗示到如果把這段視頻交給警察或許大夥兒就看不到這則新聞了。


    很快,部分網民就確認了視頻裏的加油站地址。再之後,網民通過從鏡頭一晃而過的瑪莎拉蒂,猜出號稱要炸掉加油站年輕女子的身份。


    “又是茶拉”在短短幾小時內成為社交網熱詞。


    有電視台記者電話采訪了加油站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這位工作人員親口證實揚言要炸掉加油站的年輕女子來自於帕猜家族。


    這下,加油站附近幼兒園的家長們坐不住了,他們自發前往市政廳靜坐抗議,茶拉在個人社交網上貼出手寫道歉書,並自行申請了社區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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