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沈珠圓的二零一三年十二月都被悲傷和死亡陰影所籠罩,整整一個月份,沈珠圓放學回家就躲進自己房間裏,每個夜晚她都抱著默默送的滑冰鞋入睡。


    沈珠圓在等待悲傷自行離開。


    十天過去了,她還是會在打開默默的qq空間對著那行字淚流不止。


    於是,沈珠圓開始給羽淮安寫信。


    信裏沈珠圓告訴羽淮安她沒法和漣漪訴說默默,因為漣漪和默默都是外婆帶大的孩子,漣漪和默默一樣在成長期間得到的愛太少太少。


    沈珠圓在信裏寫到——


    “羽淮安,我恨七歲時的自己。”


    沈珠圓恨七歲時的自己,那麽輕易地許下諾言,既然許下了諾言,為什麽轉頭就把它忘得一幹二淨。


    “羽淮安,默默是個傻孩子。”


    “羽淮安,我是那麽地害怕默默離開世界的最後一秒心裏裝地是失望”


    “羽淮安,你說得對,我是自以為是的家夥。羽淮安,我索性再告訴你一件事情,那時,默默隻有我一個朋友,可我不止默默一個朋友,很多時候,我是因為別的朋友沒時間和我玩,我才會去找默默的,而且,從漣漪來了我家後,我就幾乎沒再想起默默,如果不是默默給我寄了包裹,我都要忘記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


    “還有,羽淮安,默默是自己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這是我最最難受的。”


    “羽淮安,如果這個世界有時間穿梭機這種東西那該多好。”


    連沈珠圓也不清楚那陣子她給羽淮安寫了多少封信。


    寫給羽淮安的那些信沈珠圓把它們放進漣漪的書包裏,是漣漪放自行車鑰匙的隔層,漣漪每天都騎自行車上學。


    沈珠圓沒和漣漪說信的事情,漣漪也沒問,早上她放進漣漪書包裏的信到了晚上都找不到了。


    二零一三年最後一夜,沈珠圓和漣漪去湄南河看了煙花。


    璀璨的煙花如巨大的萬花筒,美輪美奐,沈珠圓想,或許明天早上她又忍不住會把樓梯木板踩踏得嘎吱嘎吱作響。


    湄南河畔擠滿了盛裝而來的人們。


    世界熱鬧而繁華。


    煙花伴隨著響亮的新年倒數聲十、九、八……


    一!


    “新年快樂。”


    人們迎接二零一四年的到來。


    二零一四年的第一縷陽光如約而至,沈珠圓穿上默默送給她的紅色溜冰鞋,在陽台上緩慢滑行著,天空依然是從前的模樣,清澈湛藍,盛開在窗台上的花朵還沾著夜間的露珠,在晨光底下生機勃勃。


    什麽都沒改變。


    或許媽媽說得對,十七、八歲的悲傷是夜空的煙花,強烈、飽滿、以驚天動魄的形象出現,來得快去得也快。


    把默默送的溜冰鞋小心翼翼放回盒子裏,放進那個存放著沈珠圓第一顆用壞的籃球,和小時候愛看的漫畫的櫃子裏。


    二零一四年第一天,晚,八點整,沈珠圓去了羽淮安工作的便利店,從飲料區挑了兩瓶可樂,可樂往收銀台一放,抬頭——


    結結實實對上了收銀員的眼睛。


    那雙眼在看到她時眉頭微微斂起。


    “羽淮安,新年快樂。”沈珠圓輕聲說道。


    “新年快樂。”羽淮安的回應是標準在崗人員對顧客應有的分寸,禮貌客氣。


    上上個月,沈珠圓就知道羽淮安在這家便利店工作,工作時間是每周周一到周五晚間七點半至十點半。


    沈珠圓是特意挑了客人少地時間點出現。


    她運氣不錯,這會兒店裏隻有她一個客人。


    一個月前,沈珠圓是打死也不會推開這家便利店門的,當然了,這隻是較體麵的說法,初知道羽淮安在這工作,沈珠圓每天都要花大把時間在便利店門外徘徊。


    即使來之前沈珠圓練習了很久,但還是沒法在羽淮安麵前笑得落落大方,幾次嚐試無果後,沈珠圓把可樂往前推了推。


    結完賬,沈珠圓把其中一瓶擱在員工個人物件區,說:“羽淮安,這是我請你的。”


    沒給羽淮安任何說話機會,沈珠圓掉頭就走。


    光是推開這扇門、來到羽淮安麵前就幾乎耗去她所有勇氣。


    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在最新寫給羽淮安信中,沈珠圓是這麽解釋的——


    羽淮安,在我心裏,你不僅是那個讓我一見鍾情的男孩了,你還是和我分享艱難時刻的朋友。


    羽淮安,有些話我沒法當麵說出口,隻能以文字形式呈現,在你麵前我常常陷入詞不達意的怪圈裏。


    今天,我想和你說,羽淮安,謝謝你。


    不管你怎麽想我,總之,你在我心裏的意義變得不一樣了,所以,我去了你工作的地方,我認為自己得做點什麽,比如,請你喝可樂。


    眨眼間,沈珠圓過完二零一四第一個月份,學校放假,很快地,假期結束,三月、四月、翻開日曆,沈珠圓發現自己十七歲已經完了一半,大叫了聲“不要!”


    沈珠圓想起過十歲生日時她許下願望是快點長大,因為長大了能幹的事情就多了。


    沒錯,現在她是長大到可以做十歲時一些不能做的事情了。


    但沈珠圓現在卻對“長大”的定義產生了隱隱約約的不安感,她很害怕,成長會伴隨著越來越多的“原來十七歲也會死去”事件。


    沈珠圓爬到天台上,對著漫天彩霞大喊“能不能告訴我一個不會長大的方法?”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媽媽“沈珠圓!別鬼哭狼嚎的。”的叱喝聲和漣漪的清脆笑聲,很不巧地是,宋金正好在和他爸爸修屋頂,兩家人就隔著一條街,更要命地是,十步之遙的地方,幾名剛結束工作的社區電纜工一個個笑得露出白牙。


    為什麽總是這樣!沈珠圓十分懊惱。


    這片社區就隻有他們一戶溫州人,物以稀為貴,潮汕人福建人客家人是社區三大群體,茶餘飯後這些人喜歡聚在一起,談論那戶溫州人家的兩女孩,性格文靜地是漣漪,各方麵都很優秀;圓圓也不錯,但就是有時候會幹點奇奇怪怪的事情。


    別誤會這不是在糗她,我們的意思是圓圓是樂天派女孩,我們很喜歡圓圓,圓圓很有趣。


    沈珠圓很是懷疑那些人口中宣稱的“我們很喜歡圓圓”是因為她能時不時地給他們提供點兒笑料。


    至今,荔灣街的居民還對圓圓十一歲時稀裏糊塗進了劇院,並在劇院表演現場當著數百觀的麵,躺到準備給即將自殺的朱麗葉用地那口棺材裏呼呼大睡的事情記憶猶新。


    這階段,每當聽到街坊鄰居信誓旦旦“圓圓二十歲時肯定還這樣”時,沈珠圓心裏還是有點介意的。


    “早就不一樣了!”沈珠圓很想對那些人說。


    那些人肯定不知道那個好像總是長不大的女孩內心正狂熱地喜歡著一個男孩,那些人更是做夢都不會知道那女孩至少給喜歡的男孩寫了一百封告白信。


    沈珠圓給羽淮安寫過:我比昨晚更喜歡你了,而明晚的我,肯定比今晚更喜歡你。


    有時候,沈珠圓心裏也會害怕,她能感覺到當夜晚到來時,喜歡在滋長,肆意而瘋狂,沒有邊際不受控製。


    為什麽是喜歡而不是愛呢?


    “如果我到了二十歲還像現在這麽喜歡你,那肯定就是愛情了。”給羽淮安的信裏沈珠圓這樣寫到。


    十七歲還是太過於年輕了。


    因為過於年輕對愛情一知半解,愛情是屬於成人世界的,它涉及到的東西更多,承諾,守護,忠貞不二,長相廝守。


    沈珠圓還寫給羽淮安——


    “如果你看到我忽然出現在你麵前,那就是我特別特別想你了,如果那時,我說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也請別放在心上,因為在你麵前,我的腦子總是有點不好使。”


    沈珠圓不敢在想羽淮安時去見羽淮安,很想很想時也不敢;沈珠圓隻有在特別特別想羽淮安時才敢於去羽淮安打工的便利店,怕在他麵前出糗,就匆匆忙忙拿了飲料到收銀台去結賬,趁結賬時偷偷看他一眼就離開。


    其實,在這飛速劃過的半年光陰裏也有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的時候。


    有一次,沈珠圓去便利店,看到幾個靚麗時尚的女孩圍著羽淮安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羽淮安都一一耐心回答,她拿著一盒巧克力在邊上等著,女孩們走了,沈珠圓也像女孩門問了些關於便利店什麽時候會打折、哪個貨櫃放置的牛奶是最新日期問題的,羽淮安一一做出回答,那時沈珠圓心裏是高興又難過,高興於羽淮安沒對那些漂亮女孩另眼相待,難過地是她在羽淮安心裏和那些女孩一樣。


    可是,她給羽淮安寫了那麽多信,也和羽淮安單獨見麵過,說話過吵架過。


    那天時間就過得特別特別地慢。


    又有一次,沈珠圓擦了口紅,穿上粉色襯衫等在羽淮安工作的便利店門口。


    羽淮安出來了,沈珠圓衝羽淮安笑,是經過練習能凸出女孩子嫵媚的笑,可羽淮安看都沒看她一眼,那樣的時刻,時間過得尤為地慢。


    又慢又累。


    會因為羽淮安的無視和冷漠去怪責他、憎恨他嗎?


    不會的,沈珠圓知道什麽是一廂情願,也知道喜歡一個人是個人的事情。


    五月到來,沈珠圓繼續給羽淮安寫信,但漣漪開始不樂意當信使了。


    這個早上,在沈珠圓即將把信放進漣漪書包裏時,漣漪沒有假裝沒看到,漣漪臉上寫滿了不讚成,還問了沈珠圓一個問題:“他回應過你嗎?”


    “如果他回應我了,你肯定是第一個知道的。”笑嘻嘻說。


    “他和你提過信的事情嗎?”


    搖頭。


    “他和你說過話嗎?”


    “他不需要和我說話,而且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我和他不在同一個學校,我們甚至於連朋友也不是。當然了,當我特別想聽他聲音時,我會想法子和他說上話。”沈珠圓認為自己在漣漪麵前已經無需介意臉麵了。


    “沈珠圓!”


    “是是是!”慌慌張張朝漣漪做出說話聲音低點示意,爸爸媽媽還沒出門呢。


    “羽淮安連警告你別給他寫信都沒有?”漣漪壓低嗓音。


    “信都是你交到他手上的,按理說,要警告我別給他寫信他得先通過你。很明顯,他並不排斥收到我的信,”喜滋滋說到,“哪天我停止寫信,沒準羽淮安還會問為什麽不再給他寫信來著,媽媽說,持續去做一些事情去接收一些事情,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習慣,習慣很難戒掉的,等著吧,我很快就會成為羽淮安那個戒不掉的習慣。”


    漣漪做出撫額狀。


    沈珠圓看了眼時間,再繼續討論下去兩人都得遲到,把信硬塞到漣漪書包裏,丟下一句“漣漪你別擔心,等我不喜歡他了就不會給他寫信,漣漪,說不定我十八歲時就不喜歡羽淮安了。”推著自行車出門。


    沈珠圓心裏其實是盼望那樣的,漸漸地不再喜歡羽淮安了,當然了,忽然就不喜歡更好。


    比如,兩人某天在街上遇到時,內心平靜無波,還能以一名旁觀者心態去檢驗昔日喜歡的人,然後得出‘嗯,羽淮安也沒那麽了不起’。


    但現階段,羽淮安在沈珠圓心裏是什麽都好,連同他的缺點、他對她毫不掩飾的冷漠也都是好的。


    此刻掛在臉上的喜悅表情,那些聽似樂觀的話是給漣漪看的,一來是怕漣漪為她操心,二來是稍稍維護一下自己的自尊心。


    沈珠圓也想過,某天給羽淮安寫的信達到一千封也不會有所改變,而且有可能更糟,一開始羽淮安還會嚐試和她溝通,讓她別幹傻事,現在羽淮安直接都把她當空氣了。


    漣漪追上來,氣衝衝說:“沈珠圓你這傻瓜,你就不怕你寫給羽淮安的信他一封也沒拆開嗎?”


    “那更好。”給了漣漪個鬼臉。


    這個早上,沈珠圓心裏隱隱約約知道漣漪嚐試結束充當信使、說那些話背後的原因,雖然這會兒嘴裏說不在乎,但當真知道她寫的那些信羽淮安一封也沒拆看,沈珠圓還是恨不得這個世界沒有自己,沒有了自己,就沒有那個稀裏糊塗對羽淮安一見鍾情的下午。


    五月末,沈珠圓收到查來自爾斯高中的邀請函。


    查爾斯高中即將迎來建校五十周年慶典。


    頂著“上屆青少年全明星三分球塞冠軍”“最能投三分球的神奇少女”名頭,沈珠圓將以特邀表演嘉賓身份亮相查爾斯高中五十周年慶典上。


    這次她可光明正大地出入查爾斯高中了,沈珠圓心裏是樂開了花。


    連續幾夜,沈珠圓懷揣著“到時,羽淮安就會知道沈珠圓不止隻會給他寫信,沈珠圓的三分球投得又準又快。”美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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