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且銜盯著麵前的繡著獅紋的枕頭,默了良久。


    最後。


    漆黑的瞳仁中,似有明光一點。


    如長夜裏的熒蟲餘光,眨眼間消失了。


    “我會活著,你不用擔心。”


    桃枝也沒把一個八歲小兒能自力更生的話放在心上。


    反正現下兩人還呆在一塊。


    她隨意地‘嗯’了一聲。


    起身停頓了會,伸出手,摸了摸容且銜的腦袋。


    “好了,快睡吧,現在已經很晚了。”


    容且銜悶地答了一聲‘好’,便埋頭陷進枕頭裏。


    桃枝走向門口,才走出幾步,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伴隨一聲有些驚慌失措的童音響起:“你要去哪裏?”


    桃枝轉過頭就見容且銜爬了起來。


    因扯著傷口,慘白的臉上皺成一團。


    他顫顫巍巍的就要下床。


    桃枝輕斥:“趴好,睡覺,不去哪。”,邊說邊將門閂拉上。


    容且銜半邊身子掛在床沿邊,要掉不掉的。


    他扭過頭看了一眼桃枝,又爬了回去。


    桃枝往回走,吹熄了桌上的燭火,旋即向房間的另一側走過去,徑直躺在榻上,閉上眼睛。


    “睡吧。”


    容且銜眼睛始終盯著桃枝,一眨不眨,似生怕這次一閉眼,她又離開了。


    “仙女姐姐,你睡床吧,我睡榻。”


    桃枝又是一記眼風掃過來,容且銜閉嘴。


    夜半時分,月光隱去,廊外一抹初春氤氳雨氣帶來絲絲涼意。


    容且銜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目光灼灼,望著房內另一頭榻上的身影。


    ……


    休養了小半個月。


    容且銜已經能下床走路了。


    桃枝一覺睡到巳時,也就是古代的十點。


    她在幻迷森林並沒固定的作息時間。


    生活單一沒有壓力,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來到人界還沒適應,也就起得晚。


    她剛睜開眼,就見容且銜蹲在旁邊。


    地上有個木盆,裝著少許熱水。


    他用嘴咬著毛巾的一頭,用僅剩的一隻手扯著毛巾另一頭擰出水,然後將毛巾遞在她麵前。


    “仙女姐姐,你洗臉吧。”


    桃枝坐起身,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餘光瞥見斷肢那抹刺目的紅,眉頭蹙起。


    “傷口怎麽又嚴重了?”


    屁股上的傷都好了大半,手上的傷倒還嚴重了。


    容且銜垂眼:“沒事,應當昨日郎中用藥烈性了點。”


    桃枝收回視線,接過容且銜手中的毛巾:“你不用伺候我。”


    容且銜一僵,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子望著桃枝。


    “可你救了我,我沒有什麽可以報答你,這個就當我的報酬吧?”


    容且銜不等桃枝拒絕,他露出可憐巴巴的眼神:“仙女姐姐,你是不是嫌棄我笨手笨腳?”


    桃枝一噎,這話說的,她倒成了不是。


    “罷了,這活等你傷勢好了些再幹吧。”


    容且銜唇角微揚,垂睫應了聲‘是’,跪在地上,左手抱起水盆準備借身體的支點站起來。


    桃枝打斷:“你這樣,那郎中又該嘴碎了,說我虐待你,你是不知昨天我帶你來醫館時,郎中指著我的鼻子罵了多久。”


    她想起那個郎中。


    老說她怎麽將孩子虐待成這樣。


    桃枝無語地聽完全程,終於理解了‘未知全貌不予置評’的精準語境。


    最後她忍無可忍拿出一錠銀子,說了一句:“剛撿來的孩子,治不治?”


    郎中一噎,不再說話。


    這都少了隻胳膊還跟個小蜜蜂似的,桃枝簡直想給容且銜發個流動紅旗。


    容且銜聞言就要往門外走:“那我去同郎中解釋一番。”


    桃枝套外衫的手頓了一瞬,連忙擺起:“可別,他嘴太能念叨了,聽一會我就能背下來了。”


    話音剛落,郎中蕭序叨就踏入了門檻。


    見容且銜跪在地上的模樣。


    他扭頭就對著桃枝大呼一聲:“桃姑娘,這就是你昨日的狡辯?!你還說你沒虐待他,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想騙我?!”


    旋即,他走過去扶起容且銜,端起木盆走到門外,朝藥童喊了一聲,吩咐藥童將木盆拿下去。


    又拉著容且銜坐到木凳上。


    蕭序叨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


    早年間就跟父親天南地北行醫,醫術學得倒是不錯,隻是這性子卻沒修得沉穩。


    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約莫被父親保護得很好。


    桃枝懶懶得掏了掏耳朵:“你且聽我狡辯…”


    不等說完,她又接收到蕭序叨刀一樣的眼神,隨即改口:“你聽我解釋。”


    蕭序叨替容且銜把著脈,一邊打斷:“不聽,我隻信我親眼所見。”


    容且銜張了張唇,欲替桃枝說話:“蕭大哥……”


    蕭序叨不聽,張嘴就胡言亂語:“莫說,你說話我摸不到你的脈了。”


    而後又神情一變,扭頭看桃枝:“你瞧瞧這孩子,身子虧空成這樣,瘦得往門外一站就唬住不少鬼怪,堪稱辟邪,比那門外的石獅子還能鎮府。”


    桃枝:“......”


    比喻精準,論文點評區必有你一席之地啊!


    桃枝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已經摸清了絮叨哥的性子。


    果不其然。


    “這風吹就倒的身子,你居然還讓他抱那麽重的木盆,你身體強健,卻驕奢淫逸,好吃懶做,真是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這郎中本事沒多少,嘴太碎了。


    桃枝想起容且銜剛剛的話,淡淡道:“蕭郎中,你要不看看你的醫術多低劣?隻怕健康的人在你手上都活不過一息,瞧見了嗎?傷口又發炎了。我有理由懷疑你是個心狠手辣的庸醫。”


    蕭序叨剛忙著和桃枝耍嘴皮子。


    這會兒看見容且銜的斷肢,頓時一僵,趕緊將染紅的紗布拆開。


    傷口果然比昨日更嚴重了點。


    蕭序叨眼露疑惑:“不應該啊,我那凝血藥可是從京城禦醫那買的,而且昨晚我檢查時已經好了許多。”


    桃枝抱胸眼風一掃:“蕭郎中,我的錢可不是大風刮來的,你若治不好,十倍賠我。”


    蕭序叨行醫多年,真是沒見過桃枝這樣血口噴人的。


    “姐姐,蕭大哥,我感覺傷口沒有那麽疼了,也許隻是看著嚇人,將血止住便好了,莫為我吵架。”


    容且銜垂著頭。


    一副乖巧的模樣著實讓人心疼。


    桃枝和蕭序叨兩人冷哼一聲,分別別開眼。


    蕭序叨心疼容且銜懂事,手上抬,準備摸上容且銜的腦袋,卻被他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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