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太陽高升,街上開始熙熙攘攘。


    桃枝手已長全。


    從當鋪老板段無涯那換了一袋錢。


    打算用錢跟宋府的主事的串通一下將容且銜購買下來。


    這是上上策。


    下下策是瞞著所有人直接將容且銜偷偷弄出來。


    反正宋虛公子遍地下崽,也不見得丟了個兒子會在乎。


    他已經做出了弑子行為。


    指望他幡然醒悟是癡人說夢。


    而容且銜再呆下去,恐怕活不過一月。


    桃枝走到宋宅後門拐角處,見宋家後門有兩個小廝拖著個麻袋出來。


    呈長條形狀,軟綿無力。


    在搬動的過程中隱約露出了人的輪廓。


    桃枝半邊身子迅速隱匿在牆角邊緣。


    小廝先是拖了個大麻袋,扔上了車。


    接著拖出了第二個麻袋,較第一個麻袋瘦小了不止一半。


    塵黃色織布麵料滲出絲絲血跡。


    桃枝心中一咯噔。


    不等她琢磨麻袋裏裝的是人是畜生是死是活。


    忽地風雨飄至。


    小廝們先回了屋簷下躲雨。


    留著板車在外頭淋雨。


    桃枝在原地躊躇駐足了會,走了過去,客氣有禮道:“兩位大哥,請問宋十八在嗎?”


    桃枝在自己的大腿處比了比。


    “大概這麽高的一小兒。”


    小廝們對視一眼,又看了眼板車,輕描淡寫道:“他已經死了。”


    輕飄飄的語氣仿佛死的隻是條魚而已。


    桃枝臉色微變,“在哪?”


    小廝們見桃枝臉色陰沉,穿著不便宜。


    怕得罪了哪家小姐。


    指了指不遠處在外頭淋雨的板車忙答:“在那,剛剛閉氣的。”


    天空驟然下起了大雨。


    鬥大的雨滴傾泄而下,順著屋簷落下一道道雨幕。


    桃枝偏頭看向板車。


    寬鬆的麻袋在風雨浸濕下逐漸露出完整的人形。


    血雨暈染,看著就淒楚蕭瑟。


    小廝在一旁跟另一個小廝抱怨著:“這雨什麽時候不下,偏這個時候下,一會沉江得過高橋,不知道會不會打滑,真是屋漏縫縫連夜雨。”


    要是以往桃枝聽到小廝的‘屋漏縫縫’,會忍不住一笑。


    現下心思全無。


    桃枝眼皮一跳,美強慘專用劇情?


    這情景,這狗血雨。


    結合他似乎不同尋常的體質。


    這容且銜不會是什麽反派人物吧?


    可是劇情上的任務沒說反派是他啊。


    救還是不救?


    桃枝猶豫不決,想起那天小兒說‘我很喜歡’的笑靨,又想起自己斬斷的一臂。


    一小廝見桃枝半邊身子露在雨中洇濕了衣襟。


    猶豫再三開口:“姑娘,你要不進來躲下雨吧?這雨有點大。”


    桃枝默了一會,抬眼:“宋十八不是宋青衣的兒子嗎?”


    那小廝有些古怪地看向桃枝,又看了一下小麻袋,收回目光。


    “他不是跟我們一樣的仆人嗎?宋玉少爺和我們說,十八是仆人,盡管差使他,張婆子領過來時他就穿著和我們一樣的衣服。”


    說罷,還指了下自己身上的藍色仆服。


    桃枝忽地冷笑一下:“所以他為什麽姓宋?”


    回話的那小廝轉頭看向旁邊的小廝。


    兩人相視,似在確認。


    但也解釋不了為什麽宋十八姓宋。


    他又回過頭來,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可是昨晚宋老爺子也在,是他下令將張婆子和十八杖斃沉江的。若是宋老爺的兒子怎麽可能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


    旁邊那小廝也回:“是啊,我昨晚也在場,宋老爺子根本不認識這小兒。”


    桃枝問:“昨晚發生了何事?”


    小廝也知府中秘事不可由他們傳出。


    ‘血光之災’不能說。


    遂隻揀不重要的說:“昨晚十八衝出柴房說走水了,大家便來滅火,死了一家丁。”


    桃枝默然,看了看天。


    沒有再回應小廝的話。


    最後,她走進風雨裏,拎起板車上小麻袋離開。


    隻留下一句:“虎毒尚不食子,宋青衣他怎麽敢啊?”


    女子披一身煙雨遠去。


    悲憫似佛的聲音淡進雨霧裏。


    兩小廝隻覺這一人比那府中請來的道士更像仙人。


    來到離宋府遠了點的屋簷下避開雨水。


    桃枝將麻袋的繩結打開。


    拎出昏過去的容且銜,摟在臂中。


    臉上氣色比那天在醫館裏還慘白,氣若懸絲。


    衣裳襤褸,到處是被鞭子抽出的口子,隱隱約約露出裏麵的鞭傷。


    藍色的褲子被血染成黑色。


    桃枝已然不知道該將手放哪裏,隨便一摸全是血。


    她又將目光落在他的斷肢處,用刀在衣袖上劃出一道口子,


    斷肢截麵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


    燒傷的腐肉卷起,被雨水衝洗露出了黑紅相間的爛肉。


    看得桃枝眉頭直皺。


    望著麵前孱弱無比的小孩。


    桃枝百年未起伏的心,微微跳了一下。


    一天不見就成了這樣。


    忽地目光移向容且銜緊握的左拳,正不斷向下滴著血。


    他攥得緊,桃枝費了點力氣打開。


    裏麵是一把很小的箭鏢,箭鏢尖端兩邊鋒利如刀片。


    為什麽藏了箭鏢?他知道自己會遭此一劫?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容且銜原本已經沒有的心跳,又緩緩跳動了起來。


    倏然間小兒咳起了血。


    桃枝一驚,將他翻過身。


    麵朝地麵,手臂橫在他胸前,防止血液回流堵住氣管。


    一灘又一灘的血。


    在地上觸目驚心墜成了血花。


    “兔崽子,還活著嗎?”


    “你...終於....來了.....”,又劇烈咳了一下,“我以為...要變成鬼....才能見到仙女姐姐。”


    她將容且銜又翻了過來,讓他靠在懷中。


    桃枝看著容且銜,隻覺這世間確實沒有公平。


    有人出生含金鑰,有人出生便成奴。


    同為宋青衣的兒子。


    一子錦衣玉食,一子豬狗不如。


    桃枝垂眼,眉眼冷冷:“不想死就別說話,糟心。”


    容且銜卻甜甜的笑了一下,眉眼彎彎:“我有....很努力的活著了,你....可不可以別扔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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