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首次的‘親密接觸’令黃玉書頗感不適。


    然而。


    黃瓦匠那涕泗橫流?,發自肺腑的呼喊聲。


    卻還是觸動了他心底的柔軟。


    以至於他甚至考慮,是否要配合對方。


    上演一場父子抱頭痛哭的狗血戲碼。


    然而。


    黃瓦匠這情緒爆發的快,收斂的也快。


    尚不等黃玉書做出決斷。


    他就鬆開了雙臂,一邊往後退著,一邊用手背狠狠揩去了臉上的淚水。


    紅著眼睛笑罵。


    “個兔崽子,這兩天可嚇壞老子了!”


    說完,又不錯眼的上下打量著兒子。


    黃玉書也在打量眼前,相貌有些雷堆的老漢。


    根據遺傳學的角度........


    呸!


    壓製住內心習慣性地,想要吐槽的衝動。


    黃玉書在心底給自己鼓了鼓勁,苦著臉道。


    “低【di】.......我醒來後,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原本他是想要喊一聲‘爹’的。


    這樣才能更好的融入新身份。


    可麵對陌生的老漢。


    他心裏又著實別扭的緊!


    結果就導致這聲‘爹’中道崩殂。


    臨時降格成了‘低’。


    好在黃瓦匠的注意力,都放在後半截話上。


    “啥?”


    聽兒子說什麽都記不得了。


    黃老漢微駝的脊梁一下子繃了個筆直。


    想也沒想地轉身朝外就走,嘴裏急道。


    “你且待著,我這就去請陳道爺過來!”


    餘音未落。


    人已經風風火火的走到了外麵。


    黃玉書盯著那扇蕩漾的門簾,默然半晌。


    先是心頭劃過一絲暖意,隨即又悚然一驚。


    那個小計較(李紅袖)的丫頭。


    都能看出自己是借屍還魂。


    那陳老道身為專業人士.......


    不成!


    得趕緊想一個辦法,該怎麽蒙混過關。


    嘎吱~


    剛想到這裏,就聽得外麵房門響動。


    緊接著遲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這麽快就回來了?!


    罷了罷了,看來也隻能隨機應變了。


    黃玉書不再多想,抖擻抖擻起精神。


    準備使出渾身解數,來應付那陳道爺。


    可誰知門簾一挑。


    顯出的卻是黃瓦匠那孤零零的身影。


    黃玉書正值奇怪。


    就見他一麵背著手踱進裏間,一麵嘴裏嘟囔道。


    “先等等再說吧,眼下林秀才人事不省。


    還是該先緊著他那邊兒。”


    說著又把老臉一板:“再說,這不還有你爹我麽?


    你身上那根毛能瞞過我去?


    連你小時候拉屎撒尿,愛衝哪兒撅腚。


    老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黃玉書:“……”


    “對了!”


    嘟囔了半響。


    這時黃老漢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一拍大腿道。


    “瞧瞧我這記性,你這兩天就喝了些高粱糊糊。


    怕是早餓壞了吧?


    等著,爹去給你弄口吃的!”


    說完,不等黃玉書回話,又風風火火衝了出去。


    話說.......


    您老是怎麽從那個啥,聯想到吃喝上的?


    見到這一幕,黃玉書剛張開的口化作一陣無語。


    不過在稍稍遲疑之後。


    他立刻追著黃瓦匠,跟到了廊下的灶台前。


    雖說暫時逃過一劫,可陳道爺那一關。


    早晚還是要過一遭的。


    與其幹等著打一場無準備之仗。


    倒不如先從這便宜老爹口中套些消息。


    就這麽前後腳的功夫。


    黃瓦匠已經在灶膛裏架好了柴火。


    又自腰上扯下件月牙狀的物事。


    從上麵扣下塊乳白色的石頭。


    把這兩件東西擺在鍋台上。


    他回頭見黃玉書正直愣愣的站在背後,不由嫌棄的一努嘴。


    “起開點兒。”


    黃玉書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的退到一旁。


    緊接著。


    隻見黃老漢伸手從地上翻起一塊磚頭。


    從中捏出一截黑燦燦的絨繩,撕下一部分裹在白石頭上。


    再拿起那月牙狀的物件用力一磕,瞬間火星四濺。


    那黑色絨繩更是燃起了火苗。


    “這是火鐮?”


    火鐮這東西,黃玉書向來隻聞其名。


    今兒倒還是新娘子坐花轎,頭一遭見著實物。


    忍不住就脫口問了一聲。


    可話剛出口。


    他就覺得不妥,隻是後悔也晚了。


    “嗯。”


    黃瓦匠卻沒有多想。


    他將點燃的火繩放進一團刨花木屑裏。


    佝僂起身子吹了幾下,見火勢漸起。


    又用小鏟子慢慢送進了灶膛裏。


    等生好灶火之後。


    這才把那火鐮攏在掌心。


    幾根滿是老繭的指頭輕輕摩挲著。


    黑裏透紫的老臉上盡是惆悵追憶之色。


    “這還是當初你娘的陪嫁呢!”


    說著,黃老漢緩緩仰起頭。


    似乎連抬頭紋上都寫滿了‘鄭重’二字。


    “旁的事情你記不起來也就罷了,可你娘,你千萬不能忘!


    當年若不是她舍命救你,你如今都不知被埋在何處。”


    或許是被黃老漢話語中的情緒所感染。


    又或許是源自這具身體的血脈本能!


    黃玉書再次忍不住脫口追問:“我娘是如何沒的?!”


    “唉。”


    黃老漢苦歎一聲。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進了關,沒打下京城。


    卻把咱們雍縣禍害的不輕.......”


    “你娘、隔壁林秀才他娘,還有你達叔的婆姨。


    她們都是那一年沒的。”


    “當時我和你娘走散了,那年你才八歲。


    她為了引開韃子的追兵,把你藏在草垛裏!


    結果自己.......自己卻.......唉!”


    話說到半截,就漸漸沒了聲兒。


    感受著那無言的歎息,黃玉書也隻能默然以對。


    半晌。


    老漢似是收斂了沉重的心緒,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


    “去屋裏歇著吧,等飯得了!


    我再來叫你。”


    剛起個頭,就被老漢給聊死了。


    雖說心裏還有許多疑問。


    黃玉書卻也隻能悶聲應了,默默回到屋裏。


    不過等到獨處之際。


    他將方才的對話重新捋了一遍,卻又禁不住亢奮起來。


    嘉靖二十九年‘自己’八歲。


    而眼下。


    自己應該是在十六歲到二十歲之間。


    下限出自李紅袖的稱呼!


    上限則是因為‘自己’尚未成家。


    也就是說。


    眼下應該是大明朝中期。


    嘉靖帝後期。


    三十八年到四十一年之間。


    這不正是《大明王朝1566》的劇情。


    即將展開的時間段麽?!


    也就是說嚴黨倒台在即。


    自己隻要想方設法抱緊......抱緊.......


    那貨叫什麽王爺來著?


    黃玉書亢奮的腦袋突然卡殼了。


    作為一名資深【偽】曆史愛好者。


    他當初也曾五刷過這部神劇。


    可那畢竟是十幾年前的記憶了,冷不丁一回憶。


    腦海裏就隻餘下大致脈絡。


    以及居中幾個最出彩的人物。


    比如嘉靖、嚴嵩、嚴世蕃、海瑞。


    徐階、胡宗憲、譚綸、張居正等等.......


    哦!對了。


    還有閆妮飾演的李王妃。


    也不知當下她生了小世子沒?


    要是還沒生,倒是可以去燒一燒冷灶。


    隻是.......


    自己一介瓦匠,要怎樣才能接近王妃?


    尤其是在大明朝的背景下。


    匠戶似乎還是終身製的低賤行業。


    聯想到這裏。


    黃玉書的思路再度卡殼了。


    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領。


    最後也隻好暫且按捺住攀龍附鳳的心思。


    還是先紮紮實實地做點安身立業的小買賣。


    等日後有了本錢。


    再往那潑天的富貴上靠,也不為遲。


    話說.......


    肥皂和白酒到底該怎麽弄呢?


    自己一文科生,幹的又是金融銷售。


    可從來就沒關注過這方麵的。


    不對!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把借屍還魂的事兒蒙混過去再說。


    從‘李計較’臨走時丟下那句話來看。


    她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揭穿自己。


    但這隻是暫時的。


    為了解除後顧之憂,最好還是琢磨出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可到底該該怎麽辦呢?


    ~~~~~~


    “玉書!玉......”


    幾炷香過後。


    黃瓦匠挑簾子進了裏間。


    卻見黃玉書歪在床頭,似乎正睡的香甜。


    黃瓦匠愣怔了一下,突然一聲大吼。


    “玉書!”


    黃玉書嚇的猛然坐起,險些又從炕上摔下來。


    他支起身子茫然四顧。


    卻見黃老漢一臉後怕的拍著胸脯。


    “沒事了、沒事了,你繼續睡你的。


    什麽時候睡飽了,再吃飯。”


    看到黃老漢如釋重負的模樣。


    黃玉書這才恍然,感情他是怕自己又一覺不醒。


    話說這副身子骨看著雄壯,內裏竟是虛的緊。


    方才想著想著,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雖然小憩了一回兒。


    可還是感到由裏到外的倦乏。


    該不會是有什麽暗疾吧?


    黃玉書原本想著起來吃點東西,卻實在打不起精神!


    於是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


    恍恍惚惚間。


    黃玉書好似感覺有什麽東西,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兩片軟軟糯糯、話不溜秋。


    卻又皺皺巴巴的東西,貼上來就是好一通猛嘬。


    這褶中帶滑的古怪觸感,活像是.......


    他曾經看過的某部科幻電影中的異形怪。


    嘔~


    黃玉書不禁惡心的渾身一激靈,猛地睜開眼睛。


    卻發現自己正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周遭雖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卻也並無什麽異狀。


    原來隻是個噩夢啊!


    黃玉書呼出一口濁氣,摸著黑坐起身來!


    隱約就見靠牆跟的地方,似乎比白天多了些什麽東西。


    眯著眼仔細打量了一番。


    才發現是黃瓦匠打地鋪睡在了牆角。


    多半是放心不下自己.......


    就這會兒的功夫。


    黃玉書也漸漸適應了屋內的黑暗!


    月光透過窗戶,隱約可見桌上用粗布蓋著幾個碗盤。


    料想應該是留給自己的飯菜。


    於是就想湊合吃些,祭一祭五髒廟。


    可剛坐起身來。


    那似虛還實的古怪觸感,就再一次傳遞到了腦海中。


    而且這一回。


    不僅僅是猛嘬。


    兩隻抱住自己‘頭顱’的爪子,也在拚命撓著。


    不過這東西抱住的,似乎並非是自己的腦袋。


    而是.......靈魂?!


    黃玉書心下悚然一驚,連忙閉上眼睛仔細感受。


    顯然這不是噩夢,更不是什麽幻覺。


    的確是有個稀奇古怪的東西。


    正在自己體內拚命抓、撓、啃、咬著。


    不過它的攻擊,卻被那層軟膜統統阻擋了下來。


    難道........


    這玩意兒並非魂不附體的後遺症!


    而是作為穿越者的金手指?!


    黃玉書心中一動,嚐試著給那層保護膜下達指令!


    讓它立刻對那怪物發動反擊。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那層軟膜壓根就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顯然這東西並不是什麽智能化的存在。


    三番兩次地嚐試失敗之後。


    黃玉書隻得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體內那還在躁動不止的東西上。


    這玩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莫非.......


    黃玉書的殘魄,想要重新奪回身體的控製權?


    還是讓他和林秀才昏迷不醒的元凶?


    左思右想。


    黃玉書腦中忽地靈光一閃。


    忙起身走到窗前。


    小心推開半扇窗戶,側耳傾聽起來。


    此時正是深夜。


    按理說外麵應該靜悄悄的才對。


    但黃玉書這般支起耳朵。


    隔壁頓時就影影倬倬地傳來了,一陣嘈雜喧囂。


    隱約間,似乎還有年輕女子的哭喊聲。


    看來那玩意多半是後者無疑了!


    因為不出所料的話。


    隔壁林秀才也正遭受著‘抱臉蟲’的侵襲。


    但林秀才可沒有金手指護身。


    就是不知少了這層保護膜。


    在那怪物的攻擊下,又會造成什麽樣的傷害!


    想到此。


    黃玉書就動了些心思,想偷摸去隔壁探個究竟。


    畢竟他眼下完全沒有任何頭緒、證據!


    能保證那軟膜能一直抵禦怪物的侵襲!


    先去瞧瞧林秀才當下的狀況,興許還能做個未雨綢繆。


    再說了。


    自己現在主動上門幫忙。


    多少也能減輕‘李計較’的敵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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