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他的豬場降臨了一場嚴重的災禍,讓他在炕上病了一個多月。


    這天早晨,天氣灰蒙蒙的,海鷹圪墶山那麵天空的烏雲很厚很低,就像壓在山頂上,海鷹圪墶仿佛要陷進地殼裏似的。


    有經驗的農人看雲識天氣,預測將要下一場連陰雨,少則十天,多則半個月。


    正是農收的季節,連陰雨會使成熟的莊稼浸泡在雨水之中,成熟了的顆粒會發芽生根,對本來就欠收的莊稼人絕不是好兆頭。


    昨晚鎮政府領導在全鎮有線廣播上發出搶收糧食的通知,可廟溝村的那根廣播線早就斷掉,被人全部鉸回家使用了。


    廟溝村人不需要廣播通知,就能知道該搶收,那又怎麽搶呢?


    鎮政府領導幹部隻搞官樣文章,發號施令,但他們並不清楚連陰雨一下,就是鎮長縣長來都束手無策。


    顧小川還在睡覺,有人就心急如焚地跑進院子裏高喊小川和福財,不好了,昨夜死了幾十頭豬,有的暫時還沒有死,口吐白沫,馬上就要死掉的,趕快想辦法啊!


    一家聽到外麵的呼喊聲,什麽都明白了,那是豬們中毒了。


    他們趕快起床,跑到豬場,好多人在那兒爭吵議論,有的罵娘,有的操他八輩子祖宗,有的罵斷子絕孫,有的罵養兒不要孫子的幹這種缺德事,有人分析場內還是場外人幹的,有人建議福財去找龍王爺問清是哪個生娃娃不長屁股的幹的。


    龍王爺的身子在廟堂裏,靈魂在村子上穿飄蕩著,看著村子裏每個好人和壞人。


    其中一個姓高的駝鍋(廟溝人習慣叫背鍋)的叫罵聲最響亮,好像他的尖刻的罵聲立即讓毒死生豬的人就地暴死。


    有兩個女人在一邊掉淚,一邊回憶著昨天晚上一夜沒有聽到一點兒動靜,那隻拴在豬舍巷子裏凶狠的大黃狗沒叫一聲,好像死了一樣安靜。


    大黃狗吐出來長長的舌頭,“汗兒汗兒”地出氣呼氣,一對可憐的眼睛在死盯著罵它死的女人。


    那女人罵得更傷心了,指著大黃狗問:你個倒黴的大黃收了人家多少賄賂,就害死那麽多你豬老子。


    大黃似乎憤怒了,拚命地向人群反撲著,卻被粗粗的鐵鏈子韁繩拽住了,讓它像人一樣地站立起來,瘋狂地吠叫著。


    那麽多人都不懂它的意思,胡亂地猜度著它猛撲狂吠的含義。


    顧福財婆姨的嚎哭聲勝過大黃的吠叫聲,她又痛罵大黃喂這條死狗還不如喂了耗子,告訴老娘,你幫哪個你老子夥同害老娘哩?哭得鼻子一把淚一把。她又逼近大黃:要是你不報出這個人來,我馬上把你吊到那缽大樹上勒死你,叫工人們吃你的狗肉!


    顧福財氣得罵婆姨和憨性靈一般見識,誰毒死那麽多精壯的豬,他早曉得啦,你把大黃咒死了,又頂什麽用?


    大家的目光一齊看向姓高的背鍋老漢,看他那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樣,就聯想起以前他幹過的種種壞事,可他裝得好人似的,還在痛罵那個毒死群豬的惡人。


    王德富和冬梅氣喘籲籲地跑來,把福財拉到那邊老洋槐樹下,偷場緩氣地說,他剛才問過龍王老兒家,卦意指向了高姓人。


    福財說:我早知道是高明光這龜孫子幹的,還要問老龍?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一個光棍失業的人,成天想著幹壞事,村裏人誰還把他當個人?


    顧福財就是心疼小川娃辛辛苦苦,沒明沒黑的忙活,也是出於好心,讓那老小子幹點輕便活,糊個嘴,別到處偷人家的東西,平平安安湊合到死,可沒注意到高光明老小子恩將仇報,反倒坑害起了小川娃。


    小川有氣無力地坐在一塊石墩上一個勁地抽煙。


    他叫大家別再吵嚷了,豬死就死了,吵嚷也活不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一會兒他就去防疫站,叫人家檢測一下,看這豬肉人還能不能吃,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挖開個大坑埋了,然後他就開上三輪車去莊田鎮防疫站了。


    高光明老漢背著一口鍋還在咒罵著,好像他為了報答顧小川非要把這個人罵死不可。


    大黃仍然在拚命,試圖掙斷韁繩,逃離此地,好像它挺愧對主人家一樣,無顏再麵對這一家人。


    冬梅在一邊仔細地看大黃瘋狂的掙紮,一邊沉思著什麽。


    突然,她發現鐵鏈韁繩焊口被絕開了,馬上就要掙脫了,那大黃的眼睛緊緊逼視著背鍋高光明,而大人們卻弄不清大黃瘋狂的原因,甚至以為也是中了毒,隻是大黃是狗,命比豬硬得多,瘋狂地撲擊,正是大黃中毒之後的痛苦表現。


    突然,冬梅連聲大喊:狗要咬人嘍,狗要咬人嘍……


    大黃用勁全身力量,在憤怒而懺悔的思想支配中掙脫了鐵鏈韁繩,奔跑著,吐著長長的舌頭,好像猛士一樣淩空而起,直向仍然咒罵人的背鍋老兒高光明猛撲過去,嚇得背鍋老漢渾身冷顫,頭頂上僅存的幾根稀疏的頭發直立起來。


    大黃下一步就撲在自己身上,來勢強悍凶猛,就像飛來的巨大的怪魔,兩爪子率先觸及到他的胸部,以至頭、身子一齊蓋住他矮小的身軀。


    高光明被大黃撲倒在地,背上的一垞肉支撐著身子,好像一個健康的人背靠在斜坡上。


    大黃猛一個轉身,張開嘴巴,幾顆鋒利的牙齒鉤住對手的褲襠,腦袋用力向左右擺了幾擺,扯開了背鍋老漢的褲襠,露出小孩子長得那般大小的黑色肉瘤。


    人們一看,終於明白高光明原來是個不會生養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中性人,怪不得那樣斷子絕孫地幹壞事。


    大黃在提示了一個人的人性和人品之後,吐著舌頭,瞪著報複之後的快感和難以消失的負罪感,搖著尾巴,走向顧小川,蹲在他麵前,不停地搖尾乞憐,嘴裏發出“汗兒汗兒”的聲響,等著主人的原諒和寬恕。


    顧小川親昵地撫摸了大黃的嘴巴、脊背和尾巴,然後叫一個年輕人把大黃拉住,別再傷害光明叔,說大黃今天好像有病了。


    旁邊的人都在用憎惡的目光注視著仍然躺在地上夾起雙腿的高光明,明白原來都是他幹的。


    他還在為自己辯護,毒死豬的人絕對不是他,大黃扯住他的褲子是和他鬧著耍哩。


    女人們看見他褲襠裏那麽一點兒肉瘤兒,聯係起來以前的惡心事,更加反感他,都罵他背鍋老漢不是個人!


    即使女人們在痛罵,大黃也在提示他的罪惡,但小川父子還不能說出就是他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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