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到辦公室,麥冬就站了起來,走到賀朝露麵前,看著她通紅的雙眼,擔心地拍拍她的肩:“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賀朝露走到梁京墨麵前說:“對不起,老師,讓您擔心了。”


    梁京墨剛剛也頗為忐忑,現在看到人平安,便鬆了一口氣,直言道:“沒事就好,先坐,喝口水。”接著問,“朝露,你想想在學校裏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


    賀朝露抬頭看了麥冬一眼,想了想,搖搖頭,如果說非要有的話, 隻可能是外頭的人。


    鬆音幫腔道:“朝露,素來為人和善,也不喜歡和人起衝突。”


    麥冬也是因為暑假的修複工作和兩人相熟的,她知道賀朝露的性子絕不可能做這種事,隻是這事情發生在學校論壇,又寫得極為真實。


    他問:“這篇文章言辭間,對你的行程和學校都頗為熟悉,有沒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賀朝露低了頭,她在學校的熟人,也就是這個房間的人了。


    梁教授走到桌前,站著倚靠著桌子,雙手抱臂,聽幾人討論,沉默良久才說:“小賀,或者我跟學校申請,放你一個月的假怎麽樣?這些日子,實習課業堆在一起你也很辛苦,就當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賀朝露還沒說話,麥冬卻跳出來第一個反對:“教授,這樣不是擺明了朝露有問題嗎?即便到時候學校徹查了真相,那時或許真相早就不重要了。”


    梁教授瞥了麥冬一眼,隻剩下鼻孔出氣了,這個心直口快的臭小子,還是太嫩了。


    賀朝露問:“老師已經去找過院長了嗎,得到了和我們一樣的答案嗎?”


    梁教授無奈地點點頭。


    賀朝露信任梁京墨,他是個老古板,在學術和教學上是絕對一流的,但在護犢子上卻頗有一種壯士斷腕的氣概,因此職稱評級也遲遲升不上去,還好在專業上已經在全國頗有建樹,成為各大高校爭搶的對象,這才能在州市大學有一席之地。


    他絕不會是一個會犧牲自己學生的人,相反反倒愛才惜才會護著他們。


    梁京墨歎了口氣道:“這個辦法對你的傷害最小,關掉手機出去旅旅遊,不用去管那些流言蜚語,我聽學校的意思,學校現在不願意刪貼,害怕澄清了最後學校和學院還得背管理不善的鍋,院長的位置恐怕坐不穩,想讓這件事情慢慢平息下去。”他補充道:“休假隻是我自己的想法,畢竟不明真相而又衝動的學生群體最容易被人當槍使,我不想你因為這件事情在學校受到傷害,你去外麵躲一陣,趁院長現在沒有要保自己拋棄你,我也有時間同他斡旋,想想辦法。”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旦惹怒了整個學生群體,力量是可怕的。


    賀朝露懂得這個道理,也理解學校不作為的原因,但是誰來理解她呢,她又做錯了什麽?


    這些時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每一件都是指向她,與哥哥有關的人都被牽連,經過那次車禍,她已經知道陳家的觸角早已經到學校裏來了,所以發生這件事情,她雖然氣憤卻並不意外。


    隻是,如果這次不刪帖是陳家搞定學校管理層的所作所為的話,她恐怕真的在這個學校甚至江州都待不下去了。


    事情經過幾天的發酵已經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關於帖子討論甚囂塵上,本來學生們隻是集體要求撤銷賀朝露學校的獎學金和桃李杯的名次。


    可現下有許多不知情的學生早就被帖子煽動,因此對賀朝露進行了人肉搜索,連她的身世和家庭背景都被扒了出來,起初是賀家的千金,後來又演變成了賀家上不了台麵的私生女,甚至連哥哥的意外都被發了出來,這些內容對她來說無疑是二次傷害。


    賀朝露可以忍受自己被罵被誣陷,這樣的事情,她不止經曆過一次,說不難過是假但早已經是心平氣和,可是她不能忍受已經去世的哥哥還要被拉出來成為大家討論的談資。


    事情遠遠超出了可控的範圍,原本還隻是學生對於權貴階層找關係拿獎學金的憤怒,慢慢演變成了對賀朝露的討伐,各種或真或假的傳言鋪天蓋地而來,要求賀朝露退學的要求越來越多。


    細翻帖子下的評論,不堪入目。


    「這樣的女人遲早成為被有錢人包養的情婦,千人騎萬人睡。」


    「如果她媽知三當三,那麽她也不過是個打南方來的婊子,和她母親一樣勾引人的騷浪賤貨」


    「我朋友是她高中同學,聽說她高中就人品不行,被全校孤立,連她讀大學都是拖了關係的」


    「桃李杯修複的作品恐怕都是花錢找外麵的師傅做的,自己根本就不動手,還塑造出一副好學生的人設;我幹木雕這麽多年,這種水平的修複沒個十年八年搞不下來的,三年都不到還不是本專業能修複這麽好,我寧可能信這世上有鬼。」


    「我要她,早就沒臉活下去了,自己媽是小三,自己當情婦,好意思嗎?」


    麥冬看到不斷更新的內容,氣得想把手機砸了,憤怒道:“教授,你看,評論已經演變到對朝露的人身攻擊了,都是讓她退學的言論,已經沒人在乎真相了,學校這樣太不作為了,如果學校出麵澄清,未必不能平息眾怒?”


    麥冬把手機遞給梁京墨,梁京墨看了眼內容,活了這麽多年的他生平也是第一次見識到網絡的可怕,才多久,事情竟然發酵到了這種程度。


    鬆音在一旁擔心道: “朝露,你別放心上,這一看就是亂寫的,而且你看這些個言論都是相似的,我懷疑有人買了水軍故意黑你,我們學校的學生有自己的判斷力。”


    在這種情急之下,賀朝露卻穩定了下來,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段話:我們從原始時代繼承了野蠻和破壞性的本能,它蟄伏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群體捕獵的熱情與凶殘,有著同樣的根源。群體慢慢殺死沒有反抗能力的犧牲者,表現出一種十分懦弱的殘忍。


    而她如今就是這個犧牲者,影響民眾想象力的,並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它們發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


    幾人討論半天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一時半會兒,事情也不會有進展,三人準備先回去,等梁教授再與學校高層談判。


    走前梁京墨還對賀朝露說:“小賀,無論發生什麽事,記住隻要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不怕被說,事情未塵埃落定,未必沒有緩轉的餘地,老師無論如何都相信你。”


    賀朝露點了點頭,這件事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有良師有益友,她也已經無憾了。


    從辦公室出來,夜涼如水,她吐出一口氣,滿身疲憊感,麥冬看著她落寞的背影,跟了上去。


    在他看來,這件事情隻有一個受害者,那就是賀朝露,其餘每一方的動作都顯得十分魔幻。學校既怕澄清保住了她,到頭來發現她沒有背景,賠了夫人又折兵,讓子彈飛一會兒,也不知會落在誰身上。


    賀朝露抬頭看見月朗星稀,秋風蕭瑟,耳邊傳來簌簌落葉作響,天涼好個秋,隻是她無心欣賞美景,突然肩上一沉,落下一件外套,她驀地抬頭看到麥冬眼裏閃過一絲擔憂:“一起回宿舍吧,別著涼了。”


    她微微一笑,眼中卻是散不開的憂愁和疲憊:“謝謝。”


    麥冬微微吐出一口濁氣,笑著說:“最近這天氣好似一下子就涼下來了。”


    “是啊,秋意漸濃。”麥冬抬頭也望見了那輪月亮,又低頭看著賀朝露的側臉說:“今晚的月色真美。”


    賀朝露說:“是啊。”


    麥冬頓了頓還是開了口:“其實...剛剛教授在,我不好意思說,還有一個辦法,恐怕他不能認同。”


    賀朝露疑惑道:“什麽?”


    “找個黑客查ip地址,找到發帖的人,我們不能坐等學校行動,如果能找到罪魁禍首,學校也拿我們沒辦法,就算是報警,網警也需要我們提供各種證據,證明不是造謠,他們才能找到對應的人進行刪帖。”


    賀朝露想了想確實是個辦法,隻是她不太想讓麥冬去做這些事,把她牽連進來,萬一真的是陳家搞出來的,她怕傷害到麥冬。


    她思忖片刻說:“我想一想。”


    麥冬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覺得她過於善良老實了,低頭望著她說:“朝露,其實有的時候,你不用這麽逞強的。人生不用時時刻刻都靠自己,如果累了,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靠,有我們在,你不是一個人。”說著麥冬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賀朝露回望他,她同師哥真正彼此熟悉,也不過這幾個月的事兒,人們常說患難見真情,他今日為她的事焦急,上下打點,她都看在眼裏,明明忙碌擔心的是他,她都沒感謝他呢,他反倒來安慰自己。


    賀朝露隻是笑了笑,沒有靠上去,這樣的暗示,她怎能不懂。


    師哥這麽好,而她生長在那樣的家庭,如今也算是無父無母,論壇裏雖然謠言居多但也不算是全部造假,她是私生女,父母沒有給她選擇是否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利,她就這樣活了下來,他們都看到了應當也知道她家庭情況複雜,卻不嫌棄她,不像小時候那些人那樣欺辱她。


    她已經很感謝他了,怎麽會妄圖以蜉蝣之身,去攀附他呢?


    況且鬆音很喜歡師哥,她更不能這樣做。


    到了宿舍樓下,他鄭重其事地麵對賀朝露說:“朝露,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放棄,我會想辦法幫你,車到山前必有路,不能這樣被那些壞人打趴下。”


    翌日,校內的帖子開始向校外發酵,由於兩次活動華良集團皆有讚助,涉及廉政廉潔問題,加之許多學生跑到華良集團的各大公關平台去問,對於賀朝露的討伐也越來越嚴重。


    華良下午便發了個聲明,大概的意思是他們不認識賀朝露,高層也沒有任何私下的聯絡,華良未出現任何受賄行為,所以照片中的人不是他們的人,但至於賀朝露有沒有利用其他人獲取利益,隻字未提,隻撇清了華良的關係。


    但事件並未就此平息,學校裏的風向突然就變了,許多人認為照片裏的人不是華良高層那麽就是另外的有錢人,大家便開始說賀朝露拜金,傍大款,找幹爹。


    學校看到這個公告後,更不願意刪帖,因為他們知道了賀朝露並沒有後台,便可以任由他們處置,而對於這樣敗壞了學校風氣的女學生,他們當然不希望破壞學校的名聲,隻有開除學籍,把事情都推到她個人身上是最好的。


    麥冬連夜就聯係上了曾經的一個黑客朋友,一早看到聲明,便立刻給黑客打電話讓他幫忙加急查,現如今學校一定已經靠不住了,找到發帖人自證清白是尤為重要。


    賀朝露雖然不同意他這麽做,但如今沒有人會救她,牆倒眾人推,他想幫她。


    賀朝露回宿舍後幾乎一夜沒睡,輾轉反側,一直在關注事件的動態,這才發現底下的評論正如鬆音所說,每帶起來一波討論的網友,都是一樣的話複製粘貼,網名和頭像也都是初始化的狀態,很可能是買了水軍的。


    她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她在宿舍待了兩天,消沉一時。


    翌日,一早她便起來了,麥冬說得對,她不能坐以待斃,找一個黑客,即便是陳家的人,她用盡最後的氣力,也要為自己爭取一番。


    深秋的落葉早已席卷了一地,晨間剛剛落過雨,一場秋雨一場寒,氣溫比前幾日低了近十度。


    賀朝露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一早竟接到麥冬的電話,說是黑客找到了ip,原來昨天麥冬便已經瞞著她,找了人查,事已至此,她趕忙趕到修複的工作室。


    “這人你認識嗎?”麥冬指著電腦屏幕。


    賀朝露有些震驚道:“這是我室友白蘇。”


    “你室友?”麥冬也有些驚訝。


    賀朝露這才想起白蘇自大一開始便和她不對付,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常常對她冷嘲熱諷,不過都是些嘴皮子功夫,對她沒什麽實質性傷害,也沒什麽過節,為什麽要這樣做?”


    鬆音還在宿舍,賀朝露當下便給鬆音發信息,叫她留住白蘇,她自己則往宿舍趕。


    白蘇其實已經逃課好幾天了,這幾個月常常讓同宿舍其他室友幫忙簽到,近半年時間,一周也隻回一次宿舍,可這幾日她破天荒每天都在,大家還都覺得奇怪。


    開了門,白蘇沒好氣地坐著,白了她一眼:“賀朝露,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賀朝露把證據放在她麵前,說:“白蘇,我同你無冤無仇,你多次蓄意汙蔑我也就算了,但為什麽還要專門在學校論壇發帖子造謠?”


    白蘇看到證據,竟麵露不屑,笑著說:“什麽帖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ip地址已經查到是你了,你還要狡辯嗎?”


    白蘇竟然笑得更燦爛了,站了起來,順便還吹了吹自己指甲縫裏的灰塵,一臉不屑說:“賀朝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己幹出肮髒事,怎麽,還想往我身上推嗎,你要就去告嘍,看警察會不會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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