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你留下來真是太好了,不然南方這麽遠,我過去一趟都好麻煩的。”


    鬆音一早上在那兒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鬆音是高中時便認識的同學,高中不在一個班,隻是點頭之交,到了大學陌生的環境,兩人自然親近起來,才發覺相見恨晚。


    葬禮過後,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起點,日子就如同平常一般一天天過去,隻有賀朝露自己知道一切都變了。


    窗外是蟬鳴鳥叫,早晨七八點,外頭太陽就如此毒辣,江州今年的盛夏熱得可怕。


    她側頭看向窗外人行道上的樹,思緒早就已經離開課堂。


    下課鈴一響,她便拋下鬆音,飛也似的趕去慈恩寺,這兩日,慈恩寺住持拜托她雕刻幾個佛雕,為了感謝住持派人為哥哥超渡,她便答應了下來。


    慈恩寺始建於明朝永樂年間,那時遼東地區都屬於明朝的直轄統治,後因大火和戰亂毀壞,現存古寺是清朝末期重建,曆經幾次翻修。


    古寺建在山頂,拾百步台階而上,古樸的寺廟周圍被蒼翠的參天古樹包圍,到了冬季,林海雪原,寺廟的紅牆像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姑娘,微微泛紅被一片雪白覆蓋。


    慈恩寺連年香火旺盛,來禮佛的人絡繹不絕,是江州最富盛名的佛教聖地,賀朝露走到半山腰便聽見寺院裏隱隱約約的鍾聲和經文誦念聲。


    “小師傅,勞煩您帶路了。”


    “客氣了,賀小姐隨我來吧。”


    賀朝露本來同住持約好了時間,剛到寺廟卻被接待的小和尚告知臨時有客人,住持很少失約,也不知今日誰來了?


    小和尚帶賀朝露先去寮房休息,寮房內一張木桌,桌上放著幾本經文,一個紅色的熱水瓶和幾個杯子,牆上掛著一副字,寫著:靜心。


    賀朝露坐了不久便聽到外頭傳來說話聲,有人進門她才抬頭,瞧見住持身邊跟著一位年輕人,兩人四目相對,都露出驚訝之色。


    “蔣...蔣先生?”賀朝露記得清楚哥哥葬禮那晚,他和她搭話,還給她一副手帕。


    住持轉頭看了眼蔣明鏡,又看了看賀朝露,也驚訝道:“你們倆認識?”


    賀朝露對兩人點頭微笑,眼前的人今日倒是一身休閑的西服,不似那日嚴肅,對麵轉瞬便收攏驚訝之色,略微頷首,八分不動。


    住持領著人進來,笑著說道:“那太好了,小賀,正好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


    住持對著身後年長的師兄使了個眼色,師兄便把手上捧著的一個長盒放在了桌上,賀朝露起身看竟是一尊雕工精美的木觀音,隻是可惜菩薩金身已毀,手臂還斷了一截,看起來頗有年代感。


    她不解指了指道:“這是?”


    住持招呼著蔣明鏡坐下,賀朝露抬頭看去,蔣明鏡身後還站著一位中年人,正和藹地看著她笑。


    住持解釋道:“這是蔣先生想請來寺裏的菩薩,但是前幾天不小心摔了,你看看還能修嗎?”


    賀朝露把木觀音小心翼翼地從盒子裏拿出來,眼睛都看直了:“這尊佛雕簡直太精美了!”


    這麽小的佛像雕刻卻非常細致精美,麵色寧靜慈悲,栩栩如生,頭戴高花冠,身披帔帛,胸飾瓔珞,下著長裙,腰帶飾寶珠花並自然垂落,左手向上,右手持蓮花,半跏坐著,左腳舒腿下垂,右腿盤起擱在左腳的膝上,足踏山石。


    蓮花的花瓣朵朵分明,都能細致到看出紋路來,隻是向上的右手手掌已經消失了,空留手臂,如今手臂也斷了,帔帛也斷裂了幾處,高花冠的花也被削平,衣紋的褶皺都被磨得不清晰了,失去了線條的柔和靈動,婀娜多姿。


    身上明顯是貼過多次金箔的,衣服上還有多次塗漆的痕跡,但如今佛像全身已經斑駁不堪,身後的洞本是塞一些符文的,可如今卻整個裂開來。


    佛雕的殘破程度可以了解到年代應當相當久遠,她猜不出具體的年份,隻從那高花冠判斷出有些宋代遺風。


    “這尊佛雕是宋代的吧,這金絲楠木仿製的價格也是不菲,修倒是可以修,隻是文物修舊如舊,並不會如同嶄新的那般,我可以把手臂接上,再盡力補上這些裂縫。”


    “好好好。”住持連說了三個好,又對著蔣明鏡說:“蔣先生,您看讓小賀來修補怎麽樣,小賀如今都快發展成咱們寺裏的禦用佛雕師,大家啊,都愛找她買佛雕。”


    蔣明鏡的眼神斜斜地看過來,帶著些探究,他遲遲沒有開口,房間裏突然陷入了沉默,賀朝露順著住持視線看過去,猝不及防撞入了他的深沉的瞳孔裏,有些突然又有些尷尬,兩頰有些熱熱的,趕緊低頭,他這才勾了下唇,用低沉又平緩的聲音說:“如果是這樣當然是好,想不到賀小姐還會做佛雕?”


    賀朝露低頭淺淺一笑:“我技藝不精,恐怕毀了您的佛雕,隻是這尊佛雕若就這樣也太過可惜,如果您願意讓我嚐試,我一定竭盡全力。”


    “好,價格上不用擔心,用最好的木頭就是,工藝費也隨你開。”


    賀朝露一怔,他以為她要錢?


    她搖搖頭,笑著說:“我那兒本就有些好料,隻是修補而已,不收您的費用,今天也是巧,也許我與它有緣呢,等改日我修好了,再送還您,您看個好日子,再請回廟裏來。”


    她本就覺得這尊佛雕不修複太可惜了,剛剛尷尬也是因為怕他發現她的私心,上次葬禮他幫她解圍還給了她手帕,後來她通過鬆音才知道那塊不起眼的手帕要將近三萬塊,恰好這次幫這個忙也算是還了禮數了,她甚至想過了如果剛剛他拒絕,她也會告訴他她的手藝有多厲害、盡力說服他的,沒想到他竟然這麽輕易就把這尊昂貴的佛雕給一個素未合作過的佛雕師修複。


    還沒等蔣明鏡開口,住持調侃道:“小賀,你怎麽變得這麽好講話了,和我討價還價佛雕價格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哈哈哈哈。”


    賀朝露想住持再這麽說下去,她就要露餡了,急忙反駁道:“住持,一碼歸一碼嘛,您老人家一要要個五六七八尊佛雕,這木材都要花上不少錢呢!再說了人家香客們一片心意,我不收點錢,佛祖都看不過去。”


    身後幾個相熟的師兄見慣了她這活潑的樣子,哄堂大笑,房間內的氣氛一下被帶著熱烈起來,賀朝露嘟囔著嘴巴本想佯裝生氣,卻也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住持伸出手無奈地指了指賀朝露,笑著對蔣明鏡說:“哎呀呀,你看看她就是這副小財迷樣, 您可不要被她騙了,今天不知怎麽了,要大發善心,要給您省錢呢。”


    蔣明鏡也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神似是能夠看穿她的利劍,她惶恐地低下頭來,兩頰帶著些微粉色。


    賀朝露想他那樣的人恐怕確實不缺錢,隻是這算是她的一份心意吧。


    蔣明鏡今日來是為了完成一件舊事,把母親遺留的菩薩請回寺院。


    母親信佛,同慈恩寺的住持是多年好友,前幾日,傭人打掃撞到了博古架,放在架子上的菩薩掉落在地,導致手臂碎裂,他這才想起來這尊菩薩,自母親去世後多年來便一直放在架子上,從未供拜,按理說應當請回寺廟的,便抽空來了慈恩寺,想求住持幫忙找修繕的人,順便把菩薩請回寺裏。


    沒想到住持說今天恰好有個佛雕師傅在,他跟著來便遇見了她。


    她穿了白色t恤和淺色牛仔褲,紮了個馬尾,倒像是一副學生的樣子,隻是他對她佛雕師的身份有些驚詫。


    “嗯也好,如果後續需求盡管提,直接聯係董叔就好。”他瞥了一眼身後的中年男人,被叫做董叔的人便上前同賀朝露交換了聯係方式,把盒子裝好給了她。


    賀朝露顯然還有事兒要和住持溝通,她笑著同他告別,眼裏完全不見了葬禮時的悲傷,她倒是調整很快。


    下了山,董叔把車開到蔣明鏡跟前,今日私人行程,基本都是董叔開車,不叫司機,他上了車便問:“之前查她的身世如何?”


    董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蔣明鏡在說誰,邊係安全帶邊說:“哦,詳細資料私家偵探那邊說明天會給我,但基本情況他們同我說了,賀朝露是賀餘成同一個江南女子生下的私生女,賀餘成好像從來就沒認過她,施家那邊也不知道他在江南還有這樣一段感情,是突然把她從江南帶回的,聽說是江南的家人都死了,無依無靠,這女孩未成年,親戚吃絕戶把房子和財產都占了,這女孩倒是聰明主動給警方提供了線索,說是有生父的聯係方式,警察順藤摸瓜從一個電話找到的賀餘成,賀餘成也隻能認了。”


    “嗯,那佛雕呢?她從哪兒學的?”


    “這......具體還沒查到這麽細,不過能讓慈恩寺住持看上的佛雕師還真不一般,江州乃至東北,慈恩寺都鼎鼎有名,光是江州市內多少人排隊,想在這裏請一尊菩薩,那麽多院落裏供奉了無數的木塑菩薩造像密密麻麻滿牆,若不是讓住持和香客滿意,連給這裏修繕佛像的機會都沒有,但剛剛聽住持的意思,似乎她已經開始雕刻整尊的佛像了。”


    董叔說完,從後視鏡看了蔣明鏡一眼,盤山公路蜿蜒崎嶇,路況不好,風景卻極好,他側頭看著外頭的風景,表情似乎沒有任何的觸動,依舊是那張矜貴又冷漠的臉,半晌,眼神陰沉了些,嗓音極低,“有意思。”


    董叔想起前幾個月,賀曉峰來求先生,莫名其妙對先生說如果他出事,希望先生能夠幫自己妹妹一把,這位妹妹應當就是同父異母的賀朝露。


    可沒想到不久後,賀曉峰真的出事了,若不是警方判定意外,他都不免懷疑是否有貓膩,那時,先生並沒有立刻答應賀曉峰,隻是礙於發小的麵子,所求也並非難事,才說了一句知道了。


    隻是如今,他把握不好先生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不好擅自判斷,還是開了口:“對了先生,這段時間,賀家並沒有對賀小姐有什麽過分的事,賀小姐上學生活一切正常。”


    蔣明鏡看了眼他,眸色暗淡,不急不緩道:”知道了。”


    董叔想先生應當也沒怎麽上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迷途知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兒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兒茶並收藏迷途知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