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妮夫人的眼中閃過了什麽。


    “但她其實並不是毫無理智的。”梅蘭妮夫人說,“她有時候會透露出一些很有用的信息,是我在塞勒姆中從未聽過的秘密。”


    凱瑟琳好奇地問道:“為什麽她會知曉這種秘密呢?據您的描述來看,她應該跟斯黛拉那樣的巫師並不是一個級別。”


    梅蘭妮夫人用一根手指抵住太陽穴:“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年,最可能的原因應該是因為她住在蒙德森林附近,那裏離沙利葉很近,或許有時候她會接收到沙利葉溢出來的能量。”


    這聽起來似乎很合理,凱瑟琳點點頭,示意梅蘭妮夫人繼續說下去。


    “而我就是從她的口中得知了加西亞的存在。”梅蘭妮夫人的臉上帶著不解與嘲諷,“也不知道沙利葉為什麽會選中他。”


    凱瑟琳又糊塗了:“什麽意思?您指的是沙利葉選中他進入塞勒姆這件事嗎?”


    梅蘭妮夫人輕笑:“是,也不是。他能進入塞勒姆的真實原因是他是沙利葉所選中的‘執行者’,並不是因為他有極高的魔法天賦。”


    “執行者?”凱瑟琳咀嚼著這個新名詞。


    “我想你也知道《塞勒姆公約》的存在。”梅蘭妮夫人伸了個懶腰,“如果有人違反公約,塞勒姆主教會親自挑選負責鏟除叛徒的‘執行者’,可以說,‘執行者’並不是一個固定的職業,不同的任務可能會安排不同的執行者,全看主教的想法罷了。”


    “原來如此。”如果加西亞的求救有用的話,來幫助他們的巫師應該就是梅蘭妮夫人口中的執行者。


    “但加西亞不一樣,他是沙利葉親自選中的‘執行者’。”梅蘭妮夫人的表情突然沉寂下來,“沙利葉不容許任何人背叛祂的意誌,而主教所選擇的執行者是隨機的,因此祂需要直接向祂負責的執行者,加西亞就是祂選中的第一個人。”


    凱瑟琳驚訝地看著加西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加西亞不該是一副資質平庸的模樣吧。


    “祂賦予了加西亞特殊的能力,‘誅滅’。”梅蘭妮夫人也看向他,“他的武器是由沙利葉的樹枝製成的弓以及由深淵星辰製成的箭,隻要他鎖定了需要誅滅的對象,那他的箭會永遠不偏不倚的射中那個人的胸膛。”


    凱瑟琳想起了莉莉安說的話,她說加西亞是不可能射偏的。


    竟然是這樣的理由嗎?


    她忍不住問道:“抱歉,我並非輕視任何人……但他既然擁有這樣強大的能力,為什麽會毫無魔法天賦呢?”


    梅蘭妮夫人的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這就要回歸到問題的本質。沙利葉已經存在了幾千年,你覺得為什麽直到現在祂才能親自挑選執行者?要知道,在加西亞出現之前,所有的執行者都是隨機的,沒有人能掌握如此生殺予奪的權力。”


    凱瑟琳思考了幾秒:“難道有什麽限製著沙利葉嗎?”


    梅蘭妮夫人重新靠回椅子中:“隻有這一個解釋。就像祂必須挑選主教傳達祂的意誌一樣,祂無法直接對萬事萬物產生影響,祂必須與這個世界建立聯係。”


    凱瑟琳順著梅蘭妮夫人的思路說道:“但祂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即使是用這樣委婉的方式,也依然能滋養出如此龐大的巫師群體,建立自己的魔法世界。”


    梅蘭妮夫人頷首:“是的。而《塞勒姆公約》的存在是合理的,必須有這樣的條約來平衡普通世界與魔法世界的關係。既然有條約,就一定要有條約的維護者,所以執行者的出現也是大勢所趨。”


    “但是挑選執行者的權力一開始在主教的手中。”凱瑟琳靈光一現,“這算是一種巫師與沙利葉之間的相互製衡嗎?”


    梅蘭妮夫人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還不算太笨。巫師說到底也是人類,不可能完全摒棄人類的立場。讓主教來挑選執行者,實際上是對沙利葉權威的微妙挑戰。”


    凱瑟琳想起那盆放在驚奇占卜鋪中的樹。她以為的沙利葉是包容、寬廣的,但沒想到,細細剖析下來,這裏麵似乎依舊隱藏著神權與人權的激烈鬥爭。


    “這樣的製度本來沿襲了幾千年,沙利葉在此之前也沒有絲毫異議。”梅蘭妮夫人歎了一口氣,“但加西亞的存在打破了這種平衡,他成為了專屬於沙利葉的工具。我猜想這件事在塞勒姆中並沒有多少人知曉,不然他不會過著如此清靜的日子。”


    如此一來,加西亞在魔法上並無天賦就解釋得通了。作為專門服務於沙利葉的執行者,他必然也跟沙利葉一樣受到某種奇妙的限製,否則神權一旦崛起,那人類必將毫無立足之地。


    “這些都是瑟西夫人說的嗎?”凱瑟琳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她在發瘋的時候不太可能說出這樣條理清晰的話,我也見到過她那副模樣。”


    “女官應該把你關到其他房間了吧。”梅蘭妮夫人撥弄著指甲,“在體力耗盡後,她會僵直地躺在床上,兩眼看著天花板,說一些隻存在於她潛意識裏的話。女官們覺得我跟她是好朋友,因此那個時候我都會在旁邊用毛巾擦拭她的身體。”


    凱瑟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的確是這樣,那應該是我想多了。”


    她想起費莉希蒂莊園中發生的事:“梅蘭妮夫人,您怎麽知道我那個時候遇到危險了呢?”


    “近幾天來,我的星月鏡很不對勁。”她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黑色匣子,“混沌源流總是像一塊破布一樣被反複撕碎。順著它的指印,我夢見了費莉希蒂莊園,我有預感那裏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於是我接下了邀請函,想要去看個究竟。”


    哪怕已經病骨支離,哪怕已經命不久矣。


    她也一定要再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麽樣的魔法事件。


    星月鏡真是一件神奇的東西,凱瑟琳記得那是由月亮的光輝與星辰的眼淚製成的。


    “那您又是怎麽找到我的呢?在米切爾山脈中,連衛星係統有時都會失靈。”凱瑟琳記得梅蘭妮夫人當時提著一盞圓潤剔透的油燈。


    “那是每個巫師獨有的‘魔杖’。”梅蘭妮夫人不打算將油燈拿出來再展示一遍。


    “魔法的展露需要載體,但並不是像童話中說的那樣必須通過魔杖。魔法的靈感可能會出現在你所接觸過的任何物體上,對於我來說,那個物體就是在兒時陪伴我的一盞油燈。”


    提起這盞油燈,梅蘭妮夫人的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神情。


    梅蘭妮夫人出生在一個偏僻的村莊,每家每戶的用電額度都有非常嚴格的限製。


    幼時的小梅蘭妮很喜歡看書,父母不忍心看她在斷電後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於是為她買了一盞小巧的油燈,這樣她就能舒服地窩在床上看書了。


    父母去世後,這盞滿含著父母愛意的油燈跟著她一起進入了塞勒姆,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她的武器。


    “我雖然也沒有什麽高明的手段,但召喚出沙利葉的聖光對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而聖光也能指引我去到有劇烈魔法波動的地方。”梅蘭妮夫人說道。


    加西亞從虛空中拿出命運之箭,這可不是什麽小動靜。如果帝京中還有其他巫師,那他們應該也能感受到這股波動。


    “至於莉莉安,你暫且把她理解成異教徒吧。”梅蘭妮夫人聳了聳肩。


    “雖然我不確定將‘不忠於沙利葉’的巫師稱為異教徒合不合適,但既然她在利用魔法傷人,那我就不可能坐視不管。”


    梅蘭妮夫人站了起來,在客房中踱步。


    “她的母親斯黛拉實在是大名鼎鼎,能知道加西亞的身份也不足為奇。”梅蘭妮夫人低下頭,用手抵住下巴。


    “但她們為什麽會要讓執行者殺了你?這太奇怪了,她們應該早就不可能接到來自主教的命令了……”梅蘭妮夫人喃喃道。


    凱瑟琳還想問她為什麽加西亞會聽命於莉莉安,但這時,床上傳來輕輕的響動。加西亞的身體動了動,他似乎快醒了。


    凱瑟琳和梅蘭妮夫人迅速朝加西亞靠去,他的眼珠在眼皮下轉了轉,終於睜開了眼睛。


    凱瑟琳擔憂地看著他,他感覺一陣恍惚。


    “我這是怎麽了?我在哪?”他強撐著坐了起來,靠在了床頭的抱枕上。


    梅蘭妮夫人將他的臉掰向自己這一側,仔細檢查著。


    “眼球泛黑、瞳孔放大、記憶錯亂。如果我沒搞錯,你應該是中了拉達木的幻香。斯黛拉果然在搞鬼。”梅蘭妮夫人放開了加西亞。


    加西亞摸了摸被梅蘭妮夫人扯疼的臉頰,不敢發出質疑。


    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莉莉安靠在教室門框的剪影上,除此之外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事。


    他茫然又有些無措地看著凱瑟琳:“我幹了什麽很不好的事嗎,凱瑟琳?”


    他的神情隱忍又痛苦,凱瑟琳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回答道:“沒事,你並沒有傷害到我。”


    她將森林裏發生的事簡單複述了一遍,加西亞有些崩潰地抱住了腦袋。


    “我從來……從來沒有拔出過命運之箭,怎麽會這樣?”加西亞看著自己沒有血色的雙手,“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它的存在,怎麽會這樣呢?”


    梅蘭妮夫人輕嗤了一聲:“或許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用心感受過,疏於訓練的巫師是沒有資格為失敗痛哭流涕的。”


    想起那副弓箭,凱瑟琳有些緊張地說:“命運之箭可能被安德烈扣下來了,這不會有什麽大礙吧?”


    在病房中,她隻想著快點擺脫安德烈,一時忘記了弓箭的事。


    後麵她曾讓伯母打發珍妮弗太太去向安德烈討要,但秘書官拒絕了珍妮弗太太的請求,說殿下從來沒有私下扣留過什麽弓箭。


    凱瑟琳了解安德烈,他對軍隊和武器有關的東西非常癡迷。命運之箭的材質並不是來自人類世界,他應該對這種東西興趣盎然。


    加西亞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下來:“沒事,沙利葉是不會允許這種東西流落在外麵的,祂應該早就想辦法將它召回去了。”


    他看著凱瑟琳:“你沒事吧?那頭熊沒有傷到你吧?”


    凱瑟琳搖搖頭。


    梅蘭妮夫人斜睨著他:“說起來,其實你並沒有完全聽命於莉莉安,隻有你能控製命運之箭射出去的方向,在拉達木的影響下還能做到這種程度,你也不用太小看自己的天賦。”


    加西亞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她:“這位就是……”


    凱瑟琳想起來他們並沒有正式見過:“這就是梅蘭妮·斯特蘭奇沃思夫人,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瑟西夫人遺物的轉交者。”


    加西亞掙紮著想從床上下來:“謝謝您,梅蘭妮夫人,如果沒有您,我現在應該已經被當成疑犯抓起來了。”


    這話倒是不假,如果不是梅蘭妮夫人將昏迷的他從現場帶走,那就沒有諾曼·佩雷斯什麽事了。


    雖然克萊爾的悲劇是他間接造成的,但克萊爾曾對無數人犯下過無法饒恕的罪孽,這或許也是命運的安排。


    凱瑟琳已經請求潘克烈爾大師將那塊鑲嵌在手作刀上的謐葉水晶摘了下來,她將這塊謐葉水晶裝進了一個小香囊樣的布袋中,遞給了加西亞。


    “你把這塊謐葉水晶戴上吧,以防莉莉安又有一些防不勝防的手段。”


    加西亞本想推辭,但梅蘭妮夫人又適時地出聲。


    “你收下吧,作為唯一直屬於沙利葉的執行者,你可千萬不能再被那些異教徒利用了。”梅蘭妮夫人有些受不了加西亞黏黏糊糊的性格。


    聞言,加西亞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香囊。淺紫色的緞麵上繡著潔白的丁香花,他將它小心地放在了襯衫的內袋中。


    凱瑟琳有些泄氣地坐回到圓凳上:“但是沒有塞勒姆中的人來幫助我們,我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對付莉莉安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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