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榮的氣場足以震懾地場的每一個人,連那從未亂過陣腳的周推的臉色也煞白了。


    然而位齊國的太上王一直都沒打算饒過他們,一直押著他們進了王府最深處一排最不起眼的房子處,進了房子折了幾折,便進了一處非常隱秘的石頭砌成的地道,地道兩邊的火光綠油油的,照得人心裏直發毛。


    “不用怕,這些個燈,都是用犯人的骨頭烤幹了磨碎了點著的,自從薑家沒落之後,就是現在的王室在用。這種用人骨做料的方法,都上千年了,一點事都沒有。”田榮身後的尉官不帶一丁點兒情緒地說道,直聽得跟前的幾人心肝都裂了。


    尉官口中的薑家,指的是周朝最大的功臣呂尚家。齊國本是周天子封給呂尚的,傳了好幾百年,結果呂尚的後人卻算漏了,收留了田陳氏,後來田陳氏以臣欺主,代薑家成為齊國之主。


    韓翊對齊國田家沒有好感,進了地道後,就更是厭惡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陣陣帶著濃烈的血腥味的海風冷冷地刮過來,吹進人的脖子裏,冷得韓翊打了幾個哆嗦,便把衣領再往上拉了些,好讓自己感覺不到那麽冷。


    回看了屠戶幾人,他們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兩眼空洞極了,隻有那周推依然和來時沒有兩樣。


    齊王府一個岔道深處,遠遠地傳來了一陣陣陰惻惻的笑聲,笑聲過後,接著就是一陣淒厲至絕的哀嚎聲;一路上,聲音就這樣循環往複著,而且,還越來越清晰。海腥味未變,那血腥味卻更濃了。


    還沒走到那聲音的來源處時,屠戶幾個就暈了過去,隻剩下韓翊和那一直鎮定著的周推。


    “好膽色!”田榮說話了。韓翊不知道他這話指的是他還是周推,隻得慢慢地看慢慢地等。


    隔著那一根一根粗壯的鐵柵欄,韓翊看清了那血腥味的來源,是一個被綁在半人寬的刑具有凳上的犯人的,那犯人早已看不清是男是女了,長長的頭發四下裏披散著,和著血水一綹一綹的,看上去比傳說中的惡鬼更嚇人。


    韓翊胃裏一陣陣地想吐,側過頭又看了幾眼周推,他的眼神依然不帶半點情緒。


    隻見幾個身形高壯滿臉橫肉的獄卒,不知在用著什麽樣的刑具,一下一下地搔在那犯人腳底還有胳肢窩等敏感部位,那人被搔得一陣陣地笑,直等到他笑得喘不過氣時。一個身形秀氣的獄卒便拿出小刀模樣的東西,在他舊傷口處片下一片又一片的薄片來。那法,比韓翊他們剛來臨淄時庖廚給他們現場表演生切魚膾還要嫻熟得多,也要慢得多,直疼得板凳上那人一陣賽過一陣淒厲的哀嚎,還有那求速死的哀求聲。


    韓翊眼中的田榮,依然是最初見到的那副和藹的神仙模樣,但卻讓韓翊不由得站得離開更遠了兩步。


    田榮隻是拿眼神瞄了周推一眼,“兩天前,你們來的臨淄城,他們在四處尋找極品紗的貨源,你卻在賊眉鼠眼地到處亂看。你不是小偷小摸的,他們沒有你這膽氣。”


    說著,田榮便讓人拿來了幾個極細級小的竹筒,從裏邊拉出一片又一片寫著極小符號的白絹。他指著那些個


    中間停頓了一會兒,見周推不說話,他便看著牢內施刑的場景,“那人是田都的探子。田都那廝得了項羽的封賞就得意得忘了形,他也不想想,他一個郡國之臣,田家的旁枝末節的,能知道多少我大齊國的東西?就配他也想當齊王?哼!”


    “項王唯一的錯便是封的齊王不是你。可是你這樣的人當了齊王之後,就會想成為天下主。你們這些諸侯王都懷著這樣的心思,項王清楚得很,他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田榮依然鎮定,不慌不忙地吩咐道,“下一個,就是他。”那個“他”,指的是周推。即使眼前那罪人的慘叫聲和笑聲一陣陣地不絕於耳,周推卻一直保持著淡定。


    田榮很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是個好把式,可惜你不是我的人。可惜了。”然後轉身讓人把韓翊押到了另一間刑訊室,並不動刑,支開了身邊的人,隻留下韓翊和他二人,


    “賣紗的?”


    隔壁的血腥味依然濃烈,韓翊的臉色非常地不好,“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呢,齊王你真做得出來。”


    田榮的嘴角有玩味,“不然呢?王位之爭,向來如此。要是我的妻兒落到他們手上,下場還不如那人呢。”


    韓翊不再說話。今天所見情形,他從來沒有從韓平那裏聽說過。以前的鍾鼎禮儀之家,隻是作為臣子的,沒有王室的榮耀,也不用經曆田榮口中的巨大風險。原來為臣,比為君的,要幸福出很多。


    “要鴆毒嗎?還是一箭封喉的那種?”


    聽到田榮一通毒下來,韓翊也是懵了。


    “這都是故六國國君們為自己和家人常備的東西,就像百姓家陶缸裏的水一樣地稀鬆平常。”


    “那我隻配做一個商人。我承受不起那些?”韓翊的眉心冒著汗,伸手從胸口處扯出了那袋金子,然後把把金子留下,把荷包交給了田榮。


    “你得加緊辦漢王的事。他要打破與彭城的平衡,那個寶,他急需。”田榮滿意地轉達道。


    韓翊對周推有不舍,他問能不能帶他出去。


    田榮的臉色難看起來,“那幾個屠戶已經在迎賓樓他們的榻上了。一覺過後,今天見到的聽到的,都將隻是一場迷糊的惡夢。可那個瘦高個不行。他太精,看到的太多,不能留。最多看在你的麵上,讓他少受點痛苦就是。


    還有一點,韓家小子。難得你走南闖北這些年還存著那麽點婦人之仁。老夫提醒你一句,別忘了你是漢王的人,為他的生死對手留仁義,不恰當。”


    韓翊閉了嘴,周推的今天,也許就是自己的明天。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成了項羽和劉邦共同的間者了。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自己給劉邦的是實打實地真,給項羽的卻是劉邦想要項羽看到的。


    到了將來的那麽一天,自己是被劉邦還是項羽給剮了,都說不定。這時候他反倒羨慕起周推來,至少他還有自己這麽個好友保得他死亡時的最後一點尊嚴。韓翊很有點想周平和他老妻,還有倉慈和鈴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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