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的家人因為事先不知道幽靈的存在,所以麵對萩原研二的回魂,表現得比鬆田陣平更激動。


    麵對一家人抱在一起流淚的場麵,小鳥遊樹有些無所適從。


    鬆田陣平已經躲出去吸煙了,但是小鳥遊樹為了讓萩原的家人可以隨時看到、聽到萩原研二,必須待在旁邊供給力量。


    出於禮貌他讓自己麵對牆壁,不去打擾他們一家人的重聚,隻是在一邊自顧自地玩著自己的袖子。


    小鳥遊樹自誕生起就保持著現在的相貌。他不會長大,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家人。


    但他在看到萩原一家人表現出的失而複得的狂喜時,仍然在心中湧起一股溫暖的熱流。


    太好啦。大家還能繼續這樣在一起。


    他真誠的為此感到快樂。


    但與此同時,在門口一支一支地抽著煙的鬆田陣平卻隻感覺腦子裏亂作一團。


    萩原一家剛剛獲得自己的兒子還能以幽靈形態存在的喜訊,並沒有時間思考更加複雜的問題,而萩原研二因為實驗室的所見所聞,也沒有心情思考更加長遠的打算。


    隻有鬆田陣平漸漸從摯友回魂的喜悅裏冷靜下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信息想要串聯起來,卻始終少了點什麽。


    他想起還在讀警校時的事了。


    ——*


    那是一個天氣晴好的下午,五個人帶著幽靈小鬼一起去上野公園賞櫻。


    正值櫻花盛開的季節,又是周末,公園的草坪上已經坐滿了野餐的人群,放眼望去沒有一個空位可以讓他們鋪的下野餐墊。


    “我都說了要來早一點吧。這附近的櫻花可是特別的有名,連很多外國人都慕名而來呢。現在好了,因為鬆田拖拖拉拉,我們隻能站在這裏看櫻花了。”


    在鬆田陣平的回憶中,那個金發的家夥嘴裏永遠吐不出什麽好話。


    於是他又作出要約架的樣子。兩個人打打鬧鬧間,腦海裏響起了幽靈小鬼的聲音:


    “我去前麵看看,應該能找到那種僻靜的地方。”


    幽靈小鬼從來都是自說自話就找不到影子的類型。幾人就這樣被扔下了。


    五個大男人無奈的對視一眼,隻能在路邊的台階上先坐下等待起來。


    櫻花的花瓣紛紛揚揚,空氣裏都充滿了輕盈的花香。沒過幾分鍾,小幽靈輕快的聲音像風一樣飄了回來:


    “我找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好地方!”他語氣裏的快樂總是充滿了感染力,讓幾人的心情都隨之變得輕鬆。


    伴著看不見的幽靈講述他發現【了不起的賞櫻地】過程的嘰嘰喳喳聲,五個人找到了那片因為偏僻而無人問津的角落。


    ——那是一個斜坡的背陰麵與一條小溪的夾角處,生長著一棵半邊已經枯朽另半邊卻仍然盛開著一樹繁花的巨大櫻木。


    ——記憶裏那半樹粉櫻在湛藍的天空下似乎蒙上了一層夢幻的濾鏡,讓陷入這段回憶的鬆田陣平都有些恍惚起來——


    “沒想到那小鬼帶著我們七拐八繞,居然還能找到這樣的地方!”記憶裏的鬆田自己這麽說。


    “喂!鬆田!老是【小鬼小鬼】的,你怎麽和小樹說話呢?”金發大老師緊接著就開始懟他。


    “哈?明明你自己也叫小鬼幼稚鬼吧?”鬆田可不會慣著他。


    “咦?可是我確實是【小】【鬼】呀。我是幽靈嘛。”但是幽靈小鬼反而會向著他說話,氣的降穀那個家夥都叫出了小鬼的姓氏:


    “喂!小鳥遊!我可是在幫你說話耶!”


    於是五人一鬼都快樂地笑了起來。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直到五個人剛剛鋪好野餐墊,幽靈卻突然對他們說:“那個……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啊?你搞什麽啊”“賞櫻不是剛剛開始嗎?”“不繼續和大家一起了嗎?”那時鬆田自己、伊達班長和萩原三人剛認識小鳥遊樹不久,還沒太搞清楚幽靈會每隔一段時間消失的事,紛紛驚訝出聲。


    但是這種消失似乎並不遵循幽靈的主觀意願,眾人的挽留並沒能起到作用,小鳥遊樹歡快清脆的叨叨聲還是消失了。


    鬆田他們三人感到有些失落,反倒是作為小樹幼馴染的降穀和諸伏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招呼著大家繼續野餐。


    “樹醬這樣……沒關係嗎?”hagi總是一如既往地愛操心,明明連景老爺都說這樣是正常的了,還追問個不停。


    “沒辦法啊……亡者的似乎也得聽從亡者世界的規則呢。”諸伏歎了口氣,“雖然弄不清楚原因,但小樹好像隨時可能被未知的存在叫走……”


    “但沒幾天一定會回來的。”降穀迅速打斷了諸伏的感慨,用一種非常篤定不容質疑的語氣強調道。


    有時候鬆田會覺得,其實降穀那家夥比景老爺還要在意小鳥遊樹的早夭,並且總是時時刻刻擔心著好不容易能以幽靈形態相見的幼馴染會再次消失。


    “亡者的世界啊……”伊達班長歎道。


    “說起來,既然有像樹醬那樣的幽靈,還會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幽靈嗎?”萩原好奇地問兩個與幽靈相伴多年的家夥。


    “沒有呢。”“小樹也說過他沒見過其他的幽靈呢。”兩人都否認了。


    幾人一邊吃著諸伏特製三明治,一邊在觀賞落英繽紛的風景,圍繞著那個討人喜歡的幽靈小鬼閑聊著。


    “……因為國中二年級時候hiro突然心血來潮說要當警察,小樹就去圖書館查了很多資料。當時的圖書管理員還以為他是小學生,看到他看那些書籍時驚訝的不得了……”金發的家夥說起那個小鬼時總是眉飛色舞的。


    “……然後我們發現如果要考警視廳警察學校的話,得先考上s級或者a級的大學才行,所以最後zero就替我們三個定下目標要考上東京這邊的高中……”景老爺很少有話多的時候,但說起他們三個的過去時居然話癆了起來。


    “……那家夥的英文特別苦手,所以聽說東京那邊的學校很重視英文後,居然真的信了zero的鬼話,每天天還不亮就去河邊,然後對著水麵大聲背單詞,結果被被吵醒的社會人大叔好好教育了一頓……”


    聽故事的三人也都會心地笑了。“所以那之後你們三個都是在東京讀的高中?”笑完之後伊達班長順口問道。


    但是降穀和諸伏的臉色瞬間變得僵硬起來。三人這才想起諸伏曾提過小樹的年齡定格在15歲,差不多正好是高中入學的年紀。


    於是五人就此沉默了下來。


    風打著旋卷著粉白的櫻花花瓣飛過。沉默的氣氛讓鬆田陣平有些煩躁,他想張嘴說點什麽,突然又發現其實沒什麽好說的。


    說到底,小鳥遊樹的人生已經結束了,哪怕是幸運的作為幽靈能夠徘徊塵世,他也再也沒有辦法完成去東京讀高中的願望,沒辦法像個普通的高中生那樣學習,戀愛,為考上心儀的大學而奮鬥。


    他失去了人生,隻能成為別人人生的旁觀者。


    終究亡者還是與生者不同的。


    卻沒想到降穀率先打破了眾人間的沉默。


    有些話他似乎想要傾訴很久了。


    “我一直在想,成為幽靈之後,小樹要怎麽辦呢?”


    金發深膚的家夥仰起頭,望著刺目的太陽眯起了眼睛,好像這樣就不會被大家察覺他的迷茫了似的。


    “小樹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個幽靈。我有時候會很惶恐,很擔心他會突然消失不見。”


    鬆田記得景老爺那家夥在金發大老師開口時就靠了過去,用手臂摟住自己幼馴染的肩膀拍了拍。降穀因此而頓了一下,隨後繼續道:


    “但我又會因為自己的這種卑劣的想法而愧疚。我會擔心,是我一廂情願地想要挽留他,才讓他無法成佛。”


    “zero……”諸伏想打斷他說些什麽。


    但是降穀接著開口了:


    “可是這也是我自顧自的想法不是嗎?說到底,我根本不明白小樹為什麽能夠存在,他這樣的存在算什麽?我和hiro有時能感受到他很痛苦。真的。他隱藏的很好。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了。”


    “他在強顏歡笑。我和hiro都知道。可是這是為什麽呢?怎麽才能讓他解脫呢?我真的很不想、很不想讓他就這麽成佛,我不希望他消失。但我又覺得我真的很自私……”


    “zero!”諸伏還是沒忍住強硬地打斷了他。


    “zero……不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每次小樹正是因為來到了我們身邊,才會變得輕鬆快樂一些。而且小樹也說過,他沒法成佛,這不是你的問題。”


    鬆田他們三人都被降穀零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震住了,而降穀話中透露出的信息也讓三人十分震驚。


    鬆田記得自己當時複雜的心情。那個快樂的小鬼在強顏歡笑嗎?他從來沒有發現這一點。


    “那孩子……很痛苦嗎?”就連對情緒十分敏感的hagi也沒有察覺。


    “……是的,你們接觸的不多所以可能感受不是那麽強烈。但我和zero太了解他了。每次他快要消失的時候,我們都能感覺到他的抗拒。每次剛出現時,他聲音裏的笑都聽起來很假。”


    諸伏歎了一口氣,微微正色道:“我和zero私下又猜測過這背後的原因。但我們對亡者的世界還是了解的太少了……”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像是有些糾結要不要深入這個話題,最後還是說:


    “其實……我和zero猜測……這可能和小樹的死亡有關……”


    “……你是說,你懷疑小樹是因為被他的死亡所困,所以無法往生嗎?他到底是怎麽死的?”伊達班長作為一名優秀的警察預備役,嗅到了這之中的案件氣息。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降穀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們兩個查了很久,至今也沒有查清楚那家夥的死因。”


    “他本人也不知道嗎?”萩原顯得很驚訝,畢竟既然被害者本身成為了幽靈,那搞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理應沒有任何難度才對。


    “他說自己忘記了。”降穀有些咬牙切齒,“但那家夥根本不會撒謊,他明明就是知道但是不肯告訴我們。”


    “有什麽我們能幫上忙的嗎?”萩原立刻問。


    伊達班長也緊接著說:“我們五個一起查總比你們兩個人查更快吧。就像之前那幾次,也是大家一起齊心協力解決問題的不是嗎?”


    鬆田自己也非常讚同兩人的發言,用一種堅定的神情望著降穀與諸伏。


    降穀與諸伏對視了一眼,似乎這之中還有很深的隱情,讓這兩個家夥猶豫不決。


    鬆田三人也並不逼迫,隻是目光真誠地望著他們。


    最後諸伏還是開口了。但說起的卻是另一件事:“……你們還記得我曾說過,我有一個在長野縣警署當警察的兄長嗎?”


    “我的兄長也是看著小樹長大的,他們兩人的感情非常好。在小樹失蹤後,兄長也曾調查過……”


    “……我的兄長是一個正直的,不畏強權的警官,這一點,zero也可以作證。”說到這裏時,諸伏拉住了降穀的手臂,降穀也迅速的做出了回應:


    “是的,高明哥——我是說hiro的兄長諸伏高明——是一個絕對對得起櫻花誓言的警官。”


    講述的兩人略微停頓,望向三位作為聽眾的同期好友,確認他們也都明白了這一點之後,諸伏才緊接著道:


    “但是我的兄長在調查了小樹的死亡之後卻絕口不再向我們提起這件事,甚至麵對我們詢問還嚴厲警告我們不許插手……那時我和zero剛剛上高中,對此感到非常地不理解,還為此與他大吵一架……”


    諸伏的情緒在敘述中變得低落,讓聽著的三人也跟著凝重起來。


    以剛剛諸伏鄭重鋪墊的那個前提——他的兄長的立場絕對正直——來看,他的兄長的反常反應隻能說明小鳥遊樹的死亡牽涉頗多,而深入調查這個案件的行為本身就十分危險。


    諸伏景光觀察了三個同期的神色,明白他們已經聽懂了他話中潛藏的意思,才接著說:


    “後來我和zero都冷靜了下來,漸漸的反應過來高明哥的行為代表的含義。而樹君在知道這件事後……居然也一反常態的發了脾氣,嚴禁我和zero追究他的死亡。”


    鬆田聽到這裏時,前來賞櫻的輕鬆愉快已經蕩然無存。想起那個幽靈小鬼平時沒心沒肺的樣子,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所以後來,我和zero也隻是將這件事埋在心底。直到我們收到警校的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鬆田能感覺到諸伏在講述這些時,心情也頗為沉重。


    “——那天小樹正好不在。”降穀在此時突然插嘴補充道。


    “是的,那天樹君不在。所以我們再次去找了高明哥。我們問:


    【現在我們有資格調查這一切了嗎?】”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


    “……但高明哥隻是說:【調查這件事,連我這樣的普通警部(注)也不夠格。】”


    ——


    ——??·??·??*?? ??


    ——一些本章的彩蛋


    其實降穀在說出那番關於幽靈的迷茫言論時,看著粉色的櫻花樹,是想起了曾經粉發紅眸,像是櫻花一般的小樹。


    但是因為這次回憶是鬆田視角,鬆田沒見過小樹的外貌,所以並不能看見櫻花樹時聯想到小樹,因此正文沒出現相關描寫。


    沒錯,名柯世界的世界樹是一棵櫻花樹,而是世界樹一部分的小樹的原型也是櫻花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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