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祁歡吃飯,祁歡便乖乖吃飯,叫祁歡喝水,祁歡便乖乖喝水。


    什麽時候吃藥,什麽時候起來走兩圈,祁歡都極為配合。


    祁歡像是一個很聽話的病人,也不發瘋,也不找什麽,唯一剩下的就是安靜。


    他好像知道自己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剛開始感覺天都塌了,開始瘋狂地尋找,沒找到後涕泗橫流,現在該到了默默接受的時間。


    消化一場悲傷,並不像人們想的那樣容易。


    在這段時間裏,祁歡對任何東西都提不起興趣,隻能默默消磨,把這份悲傷化在平凡小事裏藏起來。


    於是徐三七自作主張,問起祁歡修靈的情況。


    “世子,你感覺自己體內如何?”


    “什麽都沒有。”祁歡搖了搖頭。


    情況糟糕一些,徐三七仍舊沒有在祁歡的體內搜索到一絲靈力,是的,哪怕是一絲都沒有,現在的祁歡,和凡人沒有任何區別。


    到底是什麽情況……


    徐三七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可退一萬步想,這是一件幸事呢,不能修靈的幸事。


    “世子想要出去走走嗎?”


    徐三七又提議道。


    祁歡搖頭表示自己不去,他不是不能說話,而是覺得費勁,隻想在床上躺會兒,床上躺累了,就到躺椅上睡會兒,總之要把修行這段時間沒有睡過的覺全都補回來。


    “世子,我請了你幾位朋友來王府看你,一會兒他們就到了。”


    於是祁歡就在徐三七的明示暗示下,穿好衣服,坐在會客廳,乖巧地等著人來。


    徐念偶爾從會客廳中路過,掃了眼祁歡,暗道,真想用手中的黃金破陣槍給這屍體一下,走著的屍體可比埋在土裏的不順眼太多了。


    柏燁和淩楚來了,他們身上傷勢已大好,重新活蹦亂跳起來。


    隻是淩楚曆經兩位至親之人的離去,已變得沉穩不少。


    他兩個都有些懼怕徐念,於是繞開徐念來看祁歡。


    柏燁像往常那樣給祁歡背上來一下,同他打招呼:“怎麽樣?”


    祁歡沒有靈力護體,被這一下打得噴出一口血,隻好臉上平靜又無可奈何地看著柏燁。


    “對不住……我忘了……”柏燁趕緊給祁歡擦去血跡,要叫徐三七再來看看他的傷勢,被祁歡搖頭拒絕了:“我無事。”


    “祁歡,你是不知道,你姐姐徐念實在太厲害了!”


    柏燁在這頭絮絮叨叨,述說郡主帶著永安軍踏破青國盛京的情景。


    原來,就在祁歡奮戰在華陽山時,青國盛京中早就血染一片,青皇一定要奪取政權,朝皇宮發起了進攻。


    所有人都以為青國內部的政權將要變更,連錦衣侯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卻偏偏半路天降一隊鐵騎,這支鐵騎便是永安軍。


    這支鐵騎是一支三十人的小隊,裝填精良,全部由修靈者組成,實力都在金丹境以上,帶隊的郡主徐念,更是一位遊仙境初期的強者。


    當錦衣侯攻破皇宮時,大供奉段亭執著兩柄彎刀,一路殺到皇宮的正殿前。


    在如此緊急時候,唯有天空中被撕裂一道口子,一把巨劍送到段亭麵前,隻這一劍,就廢去了段亭一半的修為,局勢瞬間逆轉,青皇的政權再次得以保全。


    柏燁兩眼都放著光,滿是崇拜:“祁歡,聽小道消息說,劈下那把劍的就是你父親徐武陽,他沒死,他和你姐姐一樣活著,而且用這樣一種方式力挽狂瀾!”


    淩楚在一旁點頭,也很激動:“我從來不知道,遊仙境後期在這樣的實力麵前,會如此不堪一擊,祁歡,那太強了,幾乎是無法形容的強大。”


    祁歡的耳朵已經治好,隻是他精神恍惚,所以淩楚和柏燁的話對自己而言,仍很遙遠。


    他隻在默默地想,如果那真是徐武陽,為什麽徐武陽不早點來,早點來也許不會死那麽多人,更重要的是,周周不會離開。


    若是往常,祁歡一定極為關注盛京的局勢,可現在他隻覺得索然無味,對一切失去興趣。


    “對,還有你姐姐徐念,那完全是戰場下來的人,隻要有不服軍令的,立時就地處決,毫不留情,很快就把盛京的秩序維持住。”


    “……”


    柏燁的聲音聽在祁歡耳中,更覺得飄忽不真切起來。


    他現在對修靈不感興趣,對修靈者也不感興趣,什麽陰謀詭譎,戰場風雲,統統與自己無關。


    祁歡每日隻吃了睡,睡了吃,起來解決一下生理需求,然後繼續聽身邊的人在自己耳旁絮絮叨叨,說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但柏燁和柳白他們也很小心,唯獨沒有提祁歡不正常的靈力問題。


    明明已經是洞玄境,最年輕的洞玄境,年滿十五歲的洞玄境,卻再也沒有一點靈力,仿佛成了個廢人。


    所以他們很小心地顧忌著祁歡的情緒,誰都不敢提這件事。


    直到祁歡有一天呆呆地坐在院子中曬太陽。


    已經開春,好像盛京一切都變得好起來,徐念雖然年輕,卻是現在唯一的遊仙境,幫著青皇打理事物,百廢待興。


    等她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終於決定要給這座破破爛爛的永安王府做點兒什麽。


    徐念來了次大的修繕,這項工程很龐大,需要把整個王府的屋頂重新鋪上瓦片,甚至有的地方還需要重新吊頂,所以弄得風風火火。


    沒有人在意祁歡,他所居住的屋子是第一批需要修繕的房屋。


    祁歡本來在蒙頭大睡,直到頭頂砸下一塊瓦片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挪出去,所以隻好裹著被子,搬了椅子挪到外頭曬太陽。


    陽光混合著飛揚的塵土,祁歡感覺到它的暖意,心道,這樣的陽光,那個人也能曬到就好了。


    這是他從華陽山下來的第二十一天,祁歡這麽想,忽然怔愣在原地。


    那個人是誰?


    祁歡一瞬間慌了神,他好像有些記不清楚那個人的名字,於是他趕緊回憶,還好,他記得了,他叫周周。


    這種體驗實在糟糕透了,祁歡害怕自己把周周遺忘,於是衝看著自己的鐵騎吩咐:“你好,我想要些紙筆。”


    這是徐三七派給祁歡的,用來看著祁歡,防止這個人做什麽傻事兒。


    徐念知道徐三七這個決定時差點兒沒有原地起跳,祁歡都一個廢人了,還要分走自己一個兄弟,就為了拿去把人看著,所以強烈表達過自己的不滿。


    可惜表達無效,祁歡還是被分配到了一個金丹境的修靈者做自己的侍從,每日隻做最簡單的工作,端茶倒水,有事吩咐。


    這位金丹境當然不滿,可祁歡也算名義上的世子,隻好不情不願留下來。


    好在祁歡非常聽話,也很好對付,現在祁歡對他偶然吩咐了一句,他雖不解,也還是順從地替祁歡拿來紙筆。


    祁歡就在上頭寫兩個字:周周。


    或者是一個字?


    作為徐念的親信,這位金丹境會將祁歡的任何舉動報備給徐念,最初徐念還問兩句,後頭問都懶得問,反正祁歡在她這裏,已經是爛泥扶不上牆。


    這次,金丹境仍像往常一樣報給徐念。


    “世子這些天一直在寫幾個字,郡主查閱。”


    他把寫有“周”和“渺”的字給徐念看,這實在有些無厘頭。一個周字,並不能代表什麽。


    祁歡很寶貝他的紙,把記有周周的名字的紙張全都收集起來。


    他怕忘記什麽,有時又會寫周周和他的對話,但寫得最多的還是周周兩個字,以及西行山,渺渺洞等語。


    最終,祁歡忽然想到了什麽,他記得周周離開前,要讓務必記得一些東西。


    哦,對……


    祁歡的腦袋還是很混亂,終於抽絲剝繭般,想到了周周要自己記得的是什麽,那是一首劍訣?


    是劍訣嗎?還是劍歌?


    不對,應該是劍歌,這劍歌是怎麽說的來著?


    祁歡感覺很痛苦,他抓撓著自己的頭發,很努力也在很用心地想,甚至有時候想不出來,他還要捶自己腦袋。


    是劍歌,他肯定沒有記錯,可劍歌是怎麽樣來的?


    是風。


    祁歡在紙上拚命地寫,不斷背誦,有時又趕緊劃掉,但最終祁歡拚湊出了一首完整的詩。


    “大風沸兮雲薄天,


    驅萬乘兮紛來旋。


    紛來旋兮沛之宮,


    士桓桓兮福攸同!”


    對,現在祁歡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一字不差地將這首詩給背下來。


    他變得開心雀躍,然而更快的,他嘴角的笑容忽然被掩蓋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寫下的大風劍歌。


    不對,不對勁,不應該是這樣……


    有什麽東西出錯了才對。


    祁歡開始變得慌張,看上去有點神經兮兮的,他拿著手中自己背誦下來的大風劍歌一個勁兒地勘,鑽研每一個字,表情凝重又慌張。


    一旁守著祁歡的金丹境修靈者感覺寒毛聳立,不知道祁歡究竟在看什麽,也在心中引證著自己的想法:


    祁歡世子,確實瘋了。


    然而祁歡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終於找到了那讓自己不對勁的地方。


    那是大風劍歌中的其中一句:“紛來旋兮沛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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