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城北,毛竹林。


    一個月的休沐期間,竹林掩映中的僻靜幽然突兀地多出了兩間屋子,平白無故添上了幾分煙火氣。


    這自然不是顏輕雪的意願。


    對於自己衣食住行她向來沒太多講究。


    可眼下新添了唐纖雲這位“頑主”,平日裏鼓搗機關術總得有個工坊才方便。


    雖說占地無需過大,但所需的物件也得一應俱全。


    好在有萬千這位冤大頭掏腰包。


    即便是恰逢年關,也架不住有錢能使鬼推磨。


    沒有人能拒絕酬勞加倍的誘惑,二倍不夠就三倍,三倍不夠就五倍!


    隻有沒到位的價碼,沒有辦不成的活計。


    不出幾日,一座嶄新的工坊便在那片先前被雲笑用劍氣削平的空地上鋪開。


    顏輕雪照常一早起床,卻並未像往常一樣開始練功,而是早早的將屋子整理了一番,靜靜地坐在桌前靜待。


    依照約定,年前樓主會來探望一次,可是當時自己正在嶺南,所以隻留了一封書信。


    信上約好再見的時間便是今日。


    趁著空當,顏輕雪一如當初在無心樓中時那樣習慣性地記錄自己的行蹤,隻不過相比以往,字句間又多了一個人的蹤影。


    起初的記錄,她無非將胡越的行蹤一一轉抄於紙上。


    時間、地點、人物、行為,要素樣樣齊全,但也沒多寫一個字。


    但漸漸地,一絲不知名的情緒滲入筆墨,借著白紙黑字露於紙上。


    竹林遇襲受傷,自己躺在藥廬,因期待而忐忑。


    得知城外萬民教劫人時,心中的急切與擔憂。


    潮州城中,再見時的欣喜和信任。


    寶林寺外,險境中的決然與依托。


    他不曾說過什麽,也不曾有過許諾。


    可她都知道。


    顏輕雪不敢奢望,也不能奢望,他還有他的路要走。


    自己要做的,便是待他走完前路,再去求一個答案。


    屆時如果這份情意未變,往後不論隱遁江湖,還是策馬天下,自己隻求生死相隨。


    一紙寫滿休沐期間的記錄,聽到屋外林中驚起一陣雀鳴,顏輕雪也是草草收筆,推門而出。


    工坊裏,聽著動靜的唐纖雲也探出了她那圓圓的腦袋。


    朦朧霧氣之間,李泠依舊是一身玄色華服立於林間。


    而她身後跟著的那名陌生的女子眼眸圓融,大氣溫婉,口鼻嬌俏,發絲微垂隨雲髻。


    天縹色的長衣看似樸素,細看也能覺察出其質地上乘,腰間的一柄細劍,使其溫婉中添了幾分英武。


    可偏是如此氣質的女子身上,眉眼間漫出的卻是衝天殺意。


    顏輕雪心頭一緊,一隻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短劍之上。


    “門主!”


    “別緊張,這人不是來找我們麻煩的。”


    李泠淡然輕語。


    “蘇小姐,你出身劍柳山莊,給的報價自然不怕你出不起,但「死」字門的人不肯接這單子也情有可原。”


    “淩雲閣的弟子,人少了拿他不下,人多也易暴露,白笙若是報複,不是我們能承受的起的。”


    “你既打算親自動手,我「歡」字門能給你配一位善後之人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卻見那女子掃了一眼顏輕雪,神色困惑:“李門主,莫要誆我,這位可不像你「歡」字門的門客。”


    李泠看了眼此刻的顏輕雪麵色不改,往日眉眼間的濃愁和迷茫已悄然散去,心中也是生出幾分欣喜。


    看來在白鹿城,她日子過的不錯。


    李泠索性嗆聲道:“誰說我手下就一定是無心樓之人?”


    那女子沒敢回嘴,她知道「歡」字門雖不對外主殺伐,但也不是好惹的。


    “放心,有她善後,淩雲閣找不上你的。不然你以為她憑什麽能在白鹿城外定居久住?”


    得到保證後,才見那女子逐漸收斂氣勢:“多謝門主,那不知何時能出發?”


    “不急,你要是想殺完人還活著回去,最好等我的人做好安排。起碼要等胡越出了白鹿城再動手。”


    聽到門主提到胡越的名字,顏輕雪心下既驚又怒,麵色未變,但眼睛卻是直直看向李泠。


    卻見背手而立的李泠手上隱蔽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輕雪,你自己和這位商量一下具體事宜。之前我交代你的事兒也別忘了,萬一出了差錯,後果你知道的。”


    “是。”


    聽到李泠的刻意提醒,顏輕雪拱手回應,心中大致明了,門主想要的結果。


    胡越肯定要保護,至於這位能不能活著回去就得看命數了。


    李泠走入屋內,拿起了顏輕雪方才寫好的記錄,又提醒了一句:“點子紮手,你自己注意點。”


    “明白。”


    得到答複,李泠微微一笑,握著一遝信紙又緩緩走向了工坊。


    “纖雲,別躲了,知道你在。”


    窗沿下,唐纖雲緩緩露出腦袋,一臉窘樣:“門主......”


    “幹嘛?樓裏無常簿上你都是個死人了,還怕我逮你回去。”


    看著如此模樣,顏輕雪眼角流露出一絲不著痕跡的笑意,但目光回到那陌生女子身上時卻不得不恢複往日的默然。


    “蘇小姐,先進屋坐會兒吧。”


    女子依舊站在林中,顏輕雪從那雙眼中看出了久違的鄙夷之意。


    而此刻她卻早已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不了,門主與我說,淩雲閣中所有的弟子都是你在收集行蹤,帶我去找一個叫胡越的弟子即可。你隻需等著收屍善後即可。”


    顏輕雪麵色不改地端上一杯熱茶:“不急,閣中弟子每日行蹤不一,此番任務門主並未提前告知,在下總得先打聽一番。”


    “午時之前,我要答案。”


    “好。”


    ————————


    另一頭,胡越一行人的動作極為利落。


    下山,租馬,出城,向東。


    這次不用想著收集情報,不用擔心打草驚蛇,等到柴玨前來,官道上三人策馬狂奔,直奔碣石村。


    一早出發加上連夜趕路,這次行程沒有受天氣阻延,第二日抵達平海鎮後,稍加休整,正午時分,幾人便已入了碣石村。


    映入眼簾的破敗景象,讓胡越又想起了那夜的情形,仿佛曆曆在目。


    “哥,這村子也不小啊,就我們仨,要從哪開始找起。”


    “那兒。”


    胡越伸手指向遠處巨石下方那大門洞開的房屋,正是柳海生曾經的住處。


    依照衛嵐留下的供詞卷宗所述——那日夜裏,自己和北魁帶著人前腳剛走,後腳柳海生就在這間屋中死於她的刀下,加上秦修和季軒兩位師兄所查的證據,可以確認供詞無誤。


    就這短短一點時間差,如果柳海生死前要掩藏東西,應該沒有時間去其他地方。


    胡越不清楚自己那位堂叔是怎麽知道如此重要的東西會在柳海生手裏,也不清楚他給自己寫這封信的用意。


    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不想這東西再重見天日。


    目前來看,岐王府那邊算是一個。


    而此刻最為急切的還不是胡越,反倒是柴玨。


    在東行的這一路上,聽完胡越講完了來龍去脈後對於岐王府的推測,柴玨盡管不願相信自己的父親參與了那場叛亂,但證據已經被人指出,由不得自己自欺欺人。


    要想自證王府的清白,那就刨根問底,查清真相,這便是最直接的辦法。


    就哪怕真的有所牽連,最起碼自己得知道事情的症結所在。


    那樣真到了不得已的情況,自己也好命人徹底斬斷追溯根源的線索。


    柴玨一咬牙,目光一沉,走進了屋子。


    “進屋,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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