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三更,白鹿城的地牢裏昏暗如舊,幾盞油燈許久不用,落得滿是灰塵,使得燈芯上火光忽明忽暗。


    武易走到牢房門口,拽了拽垂在門外的麻繩後,牢門內的天花板上便開了個天窗。


    時值入冬,寒風倒灌入天窗,讓牢房內沉悶的空氣頓時“清爽”了許多。


    武易坐在牢門外的板凳上一句話也沒有,靜靜的看著柵門內被鎖在木椅上已有一天的女人。


    而被寒風激靈過後,衛嵐半睜著那雙滿是血絲的雙眼,問道:“嗬,你們這白鹿城的牢房倒是別致,這些個刑具上一點血腥味都沒有。怎麽,不打算用點手段從我嘴裏問點什麽出來嗎?”


    倒不是衛嵐找事,自打昨天被秦修扔進這裏以後,這頭頂的寒風就未曾停過,往來的獄卒不是敲鑼就是打鼓,自己一合上眼耳邊便有巨響,就這麽被熬了一天一夜。


    直到這人進來才有了這片刻的安寧。


    衛嵐不想與無關之人浪費口舌,顯然,這位才是這牢獄中能說上話的正主。


    “怎麽,還指望著我對你動肉刑嗎?”


    武易倒是很清楚,這一天一夜下來,此人的精神也已經臨近極限,再動肉刑直接昏厥猝死都是有可能。


    “那倒不必,你讓你們閣主來,我會告訴他,你們想知道的事情。”


    “說見就見?那你倒是先說點有用的消息出來,我再考慮考慮。”


    “劫人的是萬民教。”


    “我知道,早些天已經見過他們的手段。那你呢?也是萬民教的人?”


    武易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勘察劫人現場時他便發現了車轍旁寫著血字的布條,細想就猜到該是胡越留下的提醒。而照秦修與他所言,是她扔的鳴鏑讓那些教徒提前暴露,卻又在那之後與秦修動手糾纏。


    其中邏輯實在讓這位白鹿城神捕感到費解,但他可以確定,此人應該是解開這些疑惑的鑰匙。


    “我隻是求自保,萬民教的人若是知道我和你們有聯係,隻怕矛頭就要往你們白鹿城指了。”


    這話說出口,武易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接下來的話不能由他來問了。


    而此刻地牢出口的鐵門傳來一聲悶響,歐平笙一身白衣走入地牢:“如此說來,這回隻讓他們劫走了胡越,我淩雲閣還得謝謝你?”


    武易起身行禮讓路:“閣主!”


    “來,看看胡越寫的記錄,跟你當年有的一比。一會兒我問的話你也給記上。”


    歐平笙說著將一封經折遞給武易,自己則站到了牢房外的柵門前,神色淡然,身上帶著無形的威壓。


    衛嵐也沒露怯,反問道:“歐閣主自是不怕,你的實力冠絕當世,若要保命自然簡單。但這白鹿城的百姓,淩雲閣裏眾多弟子,憑你一人又能護住多少?”


    歐平笙眉頭一挑,雙眸中殺意盡顯。


    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敢挑釁自己的人。


    牢房中衛嵐不自覺地躲開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卻隻是瞥見歐平笙腰間長劍微微出鞘,自己那放在木椅扶手上已經發黑的左手便已齊腕斷去。


    沒有血流如注,沒有鑽心痛楚,衛嵐此刻的腦海裏隻有那雙漆黑的雙眸,以及傷口處傳來的絲絲寒意。


    “論殺人,那萬民教還次了些,當年洛都皇宮和漠北金帳我都闖過一回,還在乎這個?今晚你最好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萬民教現在在嶺南勢力很大。”


    “我知道。”


    “地方官府已經管不住他們了。”


    “我也知道。”


    “他們發放給百姓的錢糧和武裝教眾的兵甲都是我的船隊在運送。”


    “錢糧兵甲哪來?”


    “萬民教出的錢買的。”


    “收香火錢的,荷包肯定鼓。我問的是從誰那買的?”


    “信王府。不過最近停了。”


    歐平笙這下知道胡越寫的情報裏提到船隊和皇家有關的原因了。


    “為何在越州新建渡口?”


    “這是給萬民教輸送物資的船隊設立的補給點。”


    “剛不說已經停了嗎?”


    “我哪知道?說不定信王信不過我等,要換船隊了。”


    見話問到頭,歐平笙也知道不必再深究了。


    “那你,是什麽身份?”


    “留虯子民。”


    聽到這「留虯」二字,歐平笙一時滿臉的疑惑,武易在一旁提醒了一嘴:“是東海上的島國,前武朝時曾向朝廷稱臣納貢,前朝社稷崩壞時被扶桑和國入侵,現在應該算是亡國了。”


    話語仿佛戳中了痛點,衛嵐扭頭瞪向武易:“隻要我還活著便不算亡國。”


    歐平笙的疑惑自然不是在於「留虯」二字,旋即繼續問道:“你一個留虯人和萬民教怎麽扯上關係的?”


    “因為萬民教裏有不少人想要複辟前朝,而我母親當年為向武朝借兵抵禦和寇,曾委身於武朝皇帝,我身上也算是流著一半前朝皇室的血,估計就因為這個,之前萬民教才會立我為聖女來收攏人心。”


    聽著這層身份背景,歐平笙的神色也流出一絲驚詫:“原來是當年‘東海公主’衛璜的後人。”


    而衛嵐見得這位淩雲閣的閣主如此輕易便聯想出自己的身份,便知道自己賭對了——母親與淩雲閣有過交集。


    “你果然認識!”


    “不是我,是我爹認識。當年是他救的你娘。但這也是上一輩人的事了。你既是萬民教聖女,為何這次不趁著機會跟隨教眾逃出生天?”


    衛嵐抬頭正視那雙眼睛,答道:“現在我已經是前任聖女了。萬民教複辟之舉與我無關,當初接任聖女也不過是為了能與信王牽上線,以求其助我複國。”


    “所以你在這裏也是為複國做打算?”


    “不錯!”


    聽著這話,歐平笙卻是心生疑竇,眼下大同北有邊患,南有內憂,根本無暇顧及這一個番邦小國。


    淩雲閣也不過是一介江湖勢力,又有什麽值得投靠的......


    歐平笙想到這兒,他也猜到了衛嵐的來意:“怎麽,想讓我將你引見給秦王?”


    “對!這些年在信王李成德手下,我替他幹了不少醃臢事,也算是把他看透了,此等言而無信之人非良棲之所。而宣王李成道身為太子,監國亦有數年,但於大同而言卻毫無建樹,亦非雄主。以秦王的身份,將來雖無繼位可能,但這些年執掌白鹿學監,其中治世之才輩出。大同若要長久昌盛,將來朝中那兩位不論誰繼位必要重用這位堂親。待到大同國力強盛,屆時留虯要複國也就是這位秦王一句話的事情。”


    歐平笙看著眼前的囚徒,腦海中卻是廟堂上風雲詭譎。


    這好好的世道也讓這些人生生攪爛了。


    至於衛嵐的生死去留,他還需要確認一件事。


    “最後一個問題,碣石村的人哪去了?”


    “我留虯複國亦需人力。除了泄密的柳海生,剩下的人我讓部下帶回留虯了,大同的信王既然容不下他們,自然順勢收之。”


    “還算有點人性,秦王那邊日後我有機會再替你引見。”歐平笙鬆了口氣,若是那一村的人都被屠戮殆盡,即使這女人嘴裏的情報再有價值,自己也留不得她。


    “武易,可以解銬了,把人帶去藥廬。剩下的一些事,明日你到閣裏再說。”


    三人離開地牢,隨即分頭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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