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兩人出門走遠,石屋中的精瘦男子突然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嗓音也不再低沉。


    “北魁,你這易容功夫都跟誰學的?”


    北魁拍了拍胸脯,自誇道:“哼哼,我們南石幫不說是廣納良才,那也是人才濟濟。


    能入幫的那都是在江湖上多年摸爬滾打,刀口舔血過來的。絕世神功什麽的那是沒有,但手頭上保命的本事那是多少會一些的。我好歹也是一少幫主,要學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胡越點了點頭,對於北魁的印象又好轉了幾分,可惜就是話太多。


    “這村子顯然不簡單,得虧這位小兄弟心思不深。”


    北魁心中也是不免慶幸行動如此順利。


    “至少人不壞,不是什麽狡黠之徒。不過這渡口實在太奇怪了,看這規模可不小,尋常地方官府哪有這個本事。


    但若是州府規劃,這漁村也不至於如此冷清,知道內幕消息的商行早該來踩點布局了。


    況且,這是一年前就已經開始建造的,以我們船幫的消息網看來,我在幫裏時可沒聽說過越州沿海有新建渡口的計劃。”


    “出資的另有其人?”


    胡越夾了一根苦菜送進嘴裏,皺著眉問了句,不知是被口中的菜苦到了,還是憂心所致。


    “嗯,而且怕是來頭不小。”


    “趁天黑出去探探?”


    “肯定得去呀,要是回去晚了那秦大小姐的性子拖上幾個時辰都夠她嘮叨了。”


    一句話同時勾起兩人不好的回憶,手腳馬上利索了起來,從隨身的包袱裏拿出夜行衣套上。


    胡越在手腕上綁了圈香線點燃用以計時。


    “一會兒線香燒完我們便走,直接出村,免得到時候還得到時候和那位小兄弟解釋。”


    “可以。”北魁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了兩塊成色不錯的碎銀擺在了桌上用碗扣蓋著,“以後有機會再見得好好答謝一番,今日留份飯錢也好。”


    說罷,兩人飛身出門融入夜色之中。


    ———————————


    未建成的渡口上燈火昏黃,海邊的天氣無常。


    白日裏還算是晴朗,入夜後天上便已密雲叢生。


    夜裏尋常人隻能借助手中火源,勉強看得清前路,但若是有些眼力之人此時站在渡口便能看到遠處的海麵上逐漸靠近的巨大黑影。


    一名身形幹練,童子容顏的男子此時正在站渡口眺望海麵,神色頗為凝重。


    直到夜色中的黑影漸漸浮現出清晰的艦船輪廓,頂端的桅杆上亮起一絲模糊的火光,男人才算勉強鬆了口氣。


    男人下跪三叩首,高聲喊道,喉嚨裏發出細長尖銳的聲音:“恭迎龍主!”


    幾聲腳步落地,沒等男子抬頭,刀刃便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耳邊低沉的女聲伴著冷風傳入耳中。


    “信王近日春風得意,吾等還以為王爺已經將曾經的契約拋諸腦後了。”


    男子抬頭看向那雍容身姿,對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兵露不出絲毫膽怯。


    “近日王爺軍務纏身,北疆賊寇來犯,實在抽不出空與您一敘,所以特派在下前來請罪,還請龍主見諒。”


    “罷了,吾若事事指望王爺,隻怕萬事休矣。說,此次召集吾等前來所為何事?”


    “謝龍主體諒。您也看到了,這渡口即將竣工,屆時來往物資均為機密,自然是不能讓這些漁民繼續居住,但若是舉村搬遷必然引起州府注意,所以還需龍主手下的弟兄們幫把手。”


    細長的嗓音在女子聽來陰陽怪氣,言語間也頗為平淡,但這提出的要求卻是喪天良。


    幫把手?無非是殺人滅口罷了。


    一陣沉默過後,女子方才開口:“既然王爺有求,吾等自然願意效勞,這次回去你得向你們家主子轉告一聲,吾輩的時間不多了。”


    “龍主放心,如今形勢未定,來日王爺若是入主東宮,您的大業自然也會得到我們大同的鼎力支持,今日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男子不敢抬頭,彎著身子一步步退去,直到消失在視野之中。


    “主人,這太監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女子身後的侍女麵露難色,對於先前的話語頗有微詞。


    “信也好,不信也罷。於吾等而言可還有其他選擇?既來之便莫多想,做好偽裝,待後續船隻抵達就帶人把這村子處理了。記住,事情做幹淨點,別留下痕跡。”


    “是!”


    ——————————


    深夜月色中,兩道黑影在村道間穿梭而過,引起幾聲犬吠。直到逼近渡口,兩人才漸漸緩下腳步,跳上附近一處海草石屋的頂棚上俯身隱蔽以防打草驚蛇。


    放眼望去,尚未完工的渡口正有一艘艦船停靠在岸邊,不少人正舉著火把持刀巡邏,雖看著衣著皆屬中原服飾,但怪異的舉止卻處處透露著莫名的異樣。


    而在巡視四周時,胡越也察覺到了身側北魁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


    “怎麽了?有別的發現嗎?”


    “應該是......和寇!”


    說出最後兩個字,北魁此時的臉色極為難看。


    《大同地要誌》記載:和國,於大同朝開國三年納貢稱臣,建國於東北海之扶桑洲。地勢險要,國小而民寡。昔日來使洛都,鴻臚寺少卿鄒晏出麵禮待,後奏告曰:和人不宜善待,其民知小禮而無大義,畏威勢而不懷德。次年其國內大亂,時有流寇出海竄行於越州、建州沿海,行盜竊擄掠之舉,沿海百姓多謂之曰:和寇。


    雖以前胡越便有所耳聞,但這些天在萬方樓翻閱書籍時,他得知的這二字的由來。


    但眼下北魁提起,胡越出於小心,還是再重新確認了一次。


    “你能肯定嗎?”


    “十有八九,大同的船塢造出來的船不是種風格,而且看著也不像尋常商船。”


    對於北魁而言,和寇二字,可不是這一段文字就能夠說明的。


    “胡越,我話說在前頭,如果這村子和和寇有所勾連,我......”


    “怕了?”


    “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當年我叔父就是死在這幫人手裏的,知道我們南石幫幫規第三條是什麽嗎?”


    “不知。”


    “不接扶桑貨物,遇出海如遇和寇,必殺之!不死不休!”


    “不對,你之前說你叔父不是死在無心樓手下嗎?”


    “一個殺手組織在江湖人的眼裏隻是把刀,真正可恨的是用刀的人。


    畢竟都是在這世道混口飯吃,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有用上他們的時候。但和寇與無心樓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年我七歲,第一次隨船出海,船隊就碰上了和寇的賊船。


    叔父死了,死在了無心樓和賊寇的手上,他們為了攔下那批送往幽州的物資,以數倍的船隻圍殺。


    我記得很清楚!是「死」字樓樓主邙從親自先登,突襲船隊主艦。”


    提及往事,北魁握拳的雙手忍不住發顫。


    “主艦沉了,姐姐帶著我和剩下的幫眾跳海遊到了船隊末尾的一艘空置的木舟上才勉強逃離。那一次我們折了一半的弟兄,運送的物資更是一點沒留下。


    若是尋常的江湖仇殺,我倒也認了。當年南石幫這麽大一個幫派,建立多年,得罪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幫裏所有人過日子,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我打小就清楚,也有都準備。


    但那次根本不是什麽江湖仇殺,那批物資是當時受了朝廷委派緊急送往幽州支援前線的。因為數量過多,走不了運河,所以才委派給了我們南石幫走海路。那可是前線數萬將士急需的物資!”


    對此,胡越更為吃驚:“無心樓還收錢幹這種事?”


    “我也不敢相信,但是事實如此。


    畢竟無心樓平日所做之事有違律法,手段在江湖上也算不得光彩,但也是拿錢辦事,所行之事無非隻是江湖仇殺,無虧大義。


    可聯合外寇可是叛國!可惜當時船毀人亡沒留下證據,上報官府,罪名也隻能扣在和寇頭上,雖然一時間加大了剿寇的力度,可無心樓卻是安然無事。”


    胡越恍然大悟:“難怪......”


    “自那年起,船幫的聲望便一落千丈,若不是姐姐苦苦支撐,船幫早就散了。無心樓以我現在的本事還管不著,但這村子若是真是受和寇供養......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冷靜一點。”


    見北魁的情緒失控,胡越伸手壓在他的肩上以防萬一,同時低聲勸解。


    “北魁,我身為旁人,不能與你感同身受,但我必須提醒你,眼下切不可魯莽行事!今日僅你我二人,量力而行!況且還有閣中任務在身,事情還未查明前,不著急下定論。”


    “打算怎麽辦?”


    胡越沉思片刻,說道:“找村子裏管事的人問問清楚這裏到底有什麽貓膩。先去找林紓亮明身份打聽一下,雖說不一定有用,但他看起來至少不像是不明事理之人。”


    “確實,那小子人還不錯。”


    北魁即使無奈,對此也頗為認同,微微點頭。


    胡越看了眼手腕上綁著的線香,兩人飛身上房,穿行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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