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州城牆上,宿衛的士兵正到了換崗時間,城樓裏李玉郎踱步不停,嘴裏絮絮叨叨地念著,而他抱怨的對象正是先前在鏢局中替胡越解了「清風酥」的女子。


    此時的李玉郎沒了在外人麵前的淩厲,耷拉著眉眼,目光甚至不敢直視自己抱怨的對象。


    “小白姐,有事就不能和我打個商量嗎?你這樣讓胡越出去隻會給我添麻煩。你也知道我這手功夫不適合正麵應敵的。”


    “還不是你自己懶散,給平豐鏢局留了句話就走了。你就敢確定如果我不插手就一定沒有其他變數?今天就當是給你個教訓。還有,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在外出任務的時候要稱職務!”


    “知道了,荀令使!”


    “城外情況如何?”


    “聽動靜是動上手了,估計等胡越趕到看到的就隻剩屍體了。”


    “誰問你這個?我問的胡越回家的這條路上情況如何?”


    “這......”


    “你,不會沒做排查吧?”


    “這不是也好拖延一下胡越嗎?萬一撞上那幫人,他腦子一抽要拚命豈不是......”


    “質疑令使命令,今年門內考核扣兩分!”


    “別啊!小白姐!再扣我又得回衙門重修了!”


    荀小白懶得多說,放下茶盞起身直奔城外,現在她沒空教訓這個後輩。


    若是任務不利,「良家子」裏自有規矩處置,輪不到她多嘴。


    但眼下計劃要是出了岔子,不僅是大帥要責怪,自己這個曾經敬仰「洛川侯」之人如今卻護不住他的後人,荀小白她心裏也過不去。


    ————————————


    夜風夾雨,歸人心切,聲聲漸煩。


    但縱使這般風急雨烈,也蓋不住路邊深林中的窸窣聲。


    一個活人換三兩黃金!


    此等買賣可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碰上的!


    這個數字就是讓這一行的數十人平分賞錢也夠往後十幾年裏衣食無憂了,更何況怎麽平分還得看有幾人能有命活著去領賞錢。


    當絆馬索上的鈴鐺混入這嘈雜的雨聲中時,所有人如餓虎撲食般衝出了林子,但目光所及卻見不到任何人影,隻有一匹在泥濘中掙紮的駿馬。


    “狗日的,小子還真機靈!”


    “搜!格老子的!沒了馬,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腳力如何!”


    “不對!地上沒腳印!”


    當即有人便意識到了不對,但也為時已晚。


    霎時,十數枚磨得發亮的飛蝗石破空而出。


    盡管一眾殺手反應迅速,紛紛以手裏的兵器護身,但在幾聲淒厲的慘叫聲中已有半數人手應聲倒下,手中的兵器更是盡數斷裂。


    眾人惶恐之下,其中為首者還算較為冷靜,定下心神,開口求饒:“不知我們一眾人何處得罪了前輩,若有冒犯之處前輩盡管言語,我們必當言聽計從!”


    見攻勢暫緩,又有幾人拔腿就跑,


    可話音剛落,緊隨而來的鋼針悄無聲息,瞬息間又帶走了幾人性命。


    隨後一個低沉的女聲才從林間傳出:“何方宵小?”


    “在下無心樓「死樓」門客,今日領了樓中任務,還請前輩看在樓主的麵子上......”


    不等亮出腰牌的殺手將話說完,幾柄飛刀劃過帶走了剩下幾人的呼吸。


    兩人走出暗處,李玉郎不免有些困惑:“小白姐,怎麽會是無心樓的人?就不問下再殺嗎?”


    荀小白撿起腰牌,端詳一番:“不用問,這腰牌是不假,但「死」字樓在此處的分舵門客在我這兒都記著呢。既然都已經越界,被殺了就是他們樓主來了也沒話說。”


    “看來今夜來此地的不可能隻有這一隊人,眼下的情況我們要不要把胡越帶回......”


    “不用,時機未到,把那些嘍囉趕走,然後盯緊點。必要時保住胡越性命即可。我去會會那不速之客。”


    李玉郎微微點頭,沒再多說,轉身沒入夜色。


    ——————————


    而就在林外不遠處,眼前突然出現的灰衣道人,攔在了胡越歸家的必經之路上。


    鬥笠下露出的那雙淡泊一切的眼眸讓胡越的的身體本能地戰栗著。


    這些年雖說沒經曆過生死危機,但走鏢難免會和人交手,積累的些許經驗催促著本能不停向胡越的大腦發出警告:


    趕緊跑,眼前這人自己絕不是對手。


    但此刻道人沉默不語,卻始終站在路中盯著胡越。


    而胡越此刻沒有別的選擇,有個教他養他的親人生命遭受威脅。


    今日即使自己注定要與他共死也是理所應當。


    長刀出鞘,胡越雙手握刀,壓低身子,腳掌在泥濘的地麵上踩出了一處淺坑,擺好了殊死一搏的架勢。


    “讓開!”


    道人毫不在意胡越的示威,手中銅錢搖晃,擲出最後一爻,看著手中銅線顯現的卦象,微微歎氣。


    下震上乾,天雷無妄,看來天意難違。


    “小友,聽貧道句勸:此行有失,不可妄行。唯守本心,方可解此劫。”


    “前輩既然不肯讓路,晚輩失禮了!”


    沒有一句多說,胡越緊了緊握著長刀的手,一個箭步近身長刀便是照臉劈去。


    而道人卻是輕描淡寫地揮一揮長袖,氣勁溢出卷起雨滴如同石子一般砸向胡越,雨滴一滴滴破裂,蘊含的勁力迸發而出,將劈向他的長刀連同胡越的身子蕩開。


    看著倒在泥水裏的少年,道人捋了捋微微泛白的山羊胡子,輕歎一聲:“尚且有些功夫,可惜根基不深,你過不了我的。”


    此刻胡越已聽不進任何言語,杵著長刀撐起身子,並未退縮。


    “讓路!”


    見胡越再次揮刀,道人也隻是微微側身躲過,手指順勢勾住胡越的衣服邊角,輕飄飄地一拽便又將其扔回了原地。


    鮮血漸漸滲出口鼻,胡越勉強爬起,仍要向前。


    “嘖......”


    道人微微咋舌,本不想傷人,眼下見胡越這般情形心中更為糾結。


    兩人就這麽一來一往地拉扯著,恍惚間,胡越已記不清究竟是第幾次被扔回泥潭。


    抬手揮刀從起初的周身震痛,直至身體徹底麻木。


    又一次的倒地起身,胡越已不知臉上混著的是泥水、雨水、血水還是淚水,隻覺眼前發昏一片模糊,他舉起刀再一次憑著感覺向著那個熟悉的方向走去。


    看著少年再次踉踉蹌蹌地走到了跟前,道人也不再出手,隻是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問道:“何苦執著?”


    “他......是我父親!”


    道人眉眼微顫,身後遠處的院落中雜亂聲漸隱,同時察覺到了不遠處兩道隱秘的氣機。


    見少年仍然不改心意,道人心下自覺時候已到,拂袖側身讓開道路。同時伸手從雨中撚出一抹水於掌中凝固,甩手飛出一枚冰礫沒入了少年的後頸。


    “罷了,故人遺福澤,貧道也算幫小友一次。”


    伴著一聲短歎,道人的身形也隱沒在了雨夜之中。


    少年歸家,帶著滿身的泥腥和傷痛。


    可終究是晚了。


    院落破敗,土屋殘毀,隻見得秋夜的泥濘裹著血水滲入大地,待到天明時也已不著蹤跡,醞釀出的隻有人心中的愁與恨。


    見得一人立於雨中,手中還倒著那毀屍滅跡的毒水,以及那人跟前的殘肢斷臂。


    憤怒,這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唯二與野獸無異的情緒,此刻在胡越的心中躥升。


    複仇,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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