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7年12月23日)


    那些倒入亞斯明當初倒入的兩種病毒的生物反應器,在經曆了一段時間的蓬勃繁殖之後,停滯了下來。一開始,我們給每一個生物反應器裏都倒入了那兩種病毒,然後,我們每天早晨都看到反應器細胞的厚度在增加,無論是牙細胞、平滑肌細胞還是心肌細胞,無論是人類細胞還是隔壁房間的動物細胞。我們每天早晨都在實驗室裏擊掌慶祝。但四五天後,增長的速度就慢了下來,到十來天的時候,已經看不出增厚了。


    是多能細胞進入老年狀態了嗎?亞斯明問我們,當然實際上是問蘇珊。蘇珊說:我看看。


    她就是一個典型的科學家。她不會輕易地下結論。總是先要去驗證一番。


    過後她說:不是的,這裏麵的細胞還是很活躍,甚至有些太活躍,活躍到抱團滾動的程度。問題是有不少細胞每天在死去,而且比新生的細胞更多。


    接下來,他們開始生病了。第一個倒下的是那個有著漢華名字的中年黑皮膚女子小塗。她是在午餐後走出a2大樓即食堂所在的大樓時倒下的。所謂倒下,就是失去了意識。當時,正有好幾個人從a2大樓裏走出來。有人奔進大樓,應該是呼救。很快,有幾個人抬著擔架奔來,飛快地抬著她向後街方向奔去,顯然是送到我們二區的小醫院去。


    接下來,又有人在b3樓外麵倒下。據說也是個中年女人。她也是很快就被送走了。


    我們這個從來見不到汽車的地方,忽然就出現了幾輛汽車,就跟人世間的那種救護車一樣,但是是白色的車身。我幾次見到這種車開到一棟大樓前麵,把倒在地上的人抬起來,放上去,然後就開走,往我們的醫院開去。


    我說的是見到幾次。我沒有見到的當然就更多了。


    我們散步的時候說起這種奇怪的病,心情都有點沉重。


    奇怪的有幾點,首先,所有病人都是從室內走出來的時候就倒下,而且就失去知覺了。第二,這些病人一開始都不發燒,可是醒過來後,卻開始發燒了,而且熱度直線上升,全都到了40度以上。第三,驗血的結果也很特別。這些病倒的人裏麵沒有人被驗出任何一種病毒和細菌。


    就第一點而言,這本身就是一個奇怪的現象,所有的人都在出了樓倒下。原因不明。很快,這種病就被稱為見風倒了。


    就第二點而言,也是無法解釋的,暈倒後不發燒,但醒過來後反而發燒了。


    但這一點也有好的方麵,從我的描述裏就知道了,所有這些人暈倒後又都醒了過來。


    就第三點而言,我說的是沒有驗出任何病毒或細菌。這也很不正常。


    我還是往外走,但明顯地看到,在外麵散步的人大大減少了。誰都不願意見風倒。雖然最早見風倒的人至今也沒有出過大問題,隻有兩個人據說被送走了。但是正在大家擔著心討論著的時候,說是他們又被送回來了。


    蘇珊說,她在中心醫院聽說有兩個我們這裏的病人被送去,因為他們一直高燒不退。同時,中心醫院裏的醫生們正在以這兩個人為樣板研究這是什麽病。


    不管怎麽說,已經很少有人走到室外去。偶爾見到的走在室外去的人一個個都快步如飛,好象就是為了爭取在倒下之前或者說在見風之前趕回到室內去。許多人選擇了地下通道,從實驗室到食堂到宿舍的路盡量走地下通道。


    此外,現在見到的人,即使是有食堂裏見到的,基本上都穿上了全套白色的防護服。以前即使在實驗室裏也不是每個人都穿防護服,即使幾乎所有實驗室都多多少少跟病毒有些接觸,但許多人頂多戴個口罩,還有許多人連口罩都不戴。而現在,所有的人都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因為大家都變成了防護服中人。而且尤其在室外。我看到有人在走出大樓之前,在大樓的門裏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套到全套防護穿戴裏去,包括防護眼鏡。


    之前大家的不在意也難怪。盡管跟各種病毒有接觸,而且都是我們不知道是什麽病毒的病毒,但是這已經好多年下來了,並沒有聽說有什麽人感染過什麽病毒。


    也許有感染的,但沒有聽說什麽人因為感染某種奇怪的病毒而得病。


    在這個封閉的地方,這個我們稱之為細胞灘的地方,幾乎沒有人生傳染病,連感冒都幾乎沒有人得。


    然後,開始有人在室內倒下了。


    而且,我所知道的第一個和第二個在室內倒下的人,就倒下在我身邊。


    這兩個人就是偉哥和亞斯明。


    並且他們兩個人就是在我走進實驗室的瞬間,就在我的身邊和麵前倒下的。


    亞斯明是倒在我懷裏的。他一如既往地在見到我的時候裝模作樣地奔過來,伸展開他的兩隻翅膀或者說胳膊,他叫著親愛的,就朝著我倒了下來,迫使我迎了上去,把比我還高大和沉重的他接住了。我說:你怎麽啦?


    就在我說你怎麽啦的時候,就站在我旁邊的偉哥軟軟地癱了下去。


    我看見她往下倒,就伸手去扶。這麽一伸手,你知道的,人的重心就轉移了。人的重心一轉移,重心上的物體就會偏移。


    這個物體就是高大沉重的亞斯明先生。


    也就是說,亞斯明先生以他全部的高大沉重倒在了地上。


    而我是拉著扶著偉哥,跟偉哥小姐一起倒在地上的。


    我拍拍他們的臉,他們都沒有反應。我放下偉哥小姐,跳起來,按響了門旁邊的那個紅色的按鈕。


    我還是第一次按下這個紅色的按鈕。這是每個房間,無論是實驗室還是宿舍,還是酒吧餐廳超市,哪裏都有的。我知道這是報警器。


    很快,應該不到五分鍾,就有幾個人奔了進來,從這個實驗室的地下通道裏出來,兩個一組把他們倆抬走了。


    第五個人拿出一個本子,說:您說一下具體情況,簡單的。


    我說:不用說了。


    他回過頭去看,把本子收了起來,同時也按下了我的手剛剛與之告別的那個紅色按鈕。


    原因是,在他要我說一下具體情況和我說不用說了這句話的狹窄時間段裏,對麵的動物細胞實驗室裏有人倒下,是叮叮當當劈劈啪啪地倒下的,聲音很響很雜,因為有什麽玻璃器皿跟他們同時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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