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7年6月11日)


    早晨,我習慣性地走到了我和薩克遜、盎格魯共事了好幾年的b2大樓。我們的實驗室門是關著的,而且在我走到門前時那門也不象平時那樣地自動開啟。我推了推門。門沒有動靜。


    我這才想起來,昨天我就是在這裏,在這個實驗室一頭看上去僅僅是普通的牆壁的地方,跟著阿爾貝特走進一道自動開啟的門,從這裏走到地下去,然後通過長長的地下通道,通過幾道自動開啟的門走到蘇珊實驗室所在的那棟小樓裏去的。


    果然,在我向過道盡頭的牆壁走去時,在走到牆壁的近距離之內的時候,這個牆壁自動地開了一扇門。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走到或者說這麽近地走到這個過道的牆壁一端過,我並不知道這裏有一扇門會在牆壁裏開出來。當然,如果我這麽走過,這牆壁也許隻不過是牆壁,也就是說,在那時的我的麵前,這裏的門是不會打開的。


    走到地下,我才想起來,我昨天光是跟著阿爾貝特走了,我隻看著他那搖搖晃晃的肥大的屁股,把那當成了我的坐標,或者說我的磁石。而我並沒有注意到蘇珊小樓的方向標著什麽,比如a,b或者c加上數字什麽的。我完全沒有注意。


    我想,試試吧。不行的話,再去找阿爾貝特問路也不遲。


    我記得我們走下來後是向右拐的,然後就一直走。向右拐的牆上嵌著帶箭頭的指示牌,標出的方向是b4和a2。從b2樓出發,向南走,首先要經過的就是a2和b4樓,b4樓就是若雪和科雷他們那個第四研究室的所在地。而蘇珊的小樓在b4更南麵即更靠海的位置。這就對了。


    這條通道走到盡頭,往右有個短通道,這個短通道的盡頭和兩邊沒有任何牌子路標。b4的路標不再出現。我回頭看了一下,小通道和我剛才走過來的長通道交界處的牆上有箭頭指向b4、a2和b2樓,即我來的方向。


    我聽到輕微的聲音,也聞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我向我剛才麵對現在背對的小通道的盡頭看去,看到右邊也就是南邊開出一扇門來。也就是說,一扇門從側麵的牆壁裏裂了出來。


    門裏也是一條長長的通道,但是沒有任何字母和數字的組合。


    我明白了昨天阿爾貝特搖晃的肥臀引導著的就是這條路。我說過了,我隻知道一路上阿爾貝特麵前幾次開出門來,從牆壁上開出來。但一共有幾次,在什麽地方開出來的,我卻沒有注意。


    我現在說的是我昨天去時的過程。我昨天離開時,一切都是很清楚的。蘇珊說:今天我很忙,你剛到,先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再來吧。


    是的,然後我就從小樓裏我和阿爾貝特走進來的那道門裏回到通道。我一路走一路腦子裏亂想著,完全沒有什麽困難,就輕鬆地回到了b2樓,從那裏回到了地麵上。


    現在想起來,那是因為,那一路上都有清晰的路標,箭頭指向b4,然後指向和a2和b2。


    是的,來回的路上,都有路標指向b4,然後b4的路標就沒有了。


    我明白了,那是因為我的臉不能夠刷開走進b4樓的牆門。也就是說,我今後恐怕還是要從b2樓往下走到通道,經過我走不進去的b4樓,然後來到我和蘇珊工作的小樓。而我和蘇珊工作的小樓是沒有標識的,沒有字母也沒有數字。就是一棟無名樓。


    從b4樓的位置走向小樓或者說連體樓,卻也不是完全筆直的。我走到通道盡頭時,右側也就是通道的西側開出一扇門來,這裏也有一條短小的通道。那裏,從b2方向走來經過那裏時,短通道在左麵,而這裏,短通道在右麵,同樣有一扇門自動打開,可這回在短通道盡頭處的左邊,即南麵。


    這扇門一開,就有一股氣味湧來,是幾個人混合的氣味。同時湧來的還有腳步聲。


    我讓到了一邊。向我迎麵走來的是三個人,兩個男的夾著一個女的。準確地說,我看到的是,兩個穿著警察製服的男人扭著一個女人的胳膊。


    這個女人不是蘇珊。


    這是我第一個想法。因為很明顯,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雖然同樣有著西方人的長相。


    他們從我的身邊走過去了。


    然後我忽然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嗅覺上的似曾相識。然後是視覺上的。


    我轉過身去,我被一個女人震撼了,應該說是被她的目光。我好象見過的目光。


    她已經站住了,並且已經轉過身來看著我。應該說,她是固執地看著我,或者說凝視著我。我說“固執”,是因為她的胳膊在努力地反警察的力度扭轉,向我這個方向扭轉過來。


    我說:納絲林?夏娃.納絲林?


    我幾乎沒有聽到我說話的聲音,我的聲音幾乎沒有走出我的嘴唇。


    然後我心裏說:納絲林。是她。


    這個納絲林,不是那個深色皮膚的酒吧服務生納絲林。但我曾經在同一個地方見過她。


    她就是那個極簡房間裏給我做測試的兩個男生女生的那個做記錄的女生。當時,在最後的日子裏,那個男生叫過她的名字,是的,就是納絲林。就是那個男生先是叫她夏娃,後來又叫她納絲林的記錄女生。


    我沒有聽見她說什麽,她已經被那兩個警察扭著推著走了。可是我看見了,她的嘴唇在說“波曆”。


    她還記得我在這裏的名字。


    在牆壁在我的麵前開出門來,在我走進一半沉浸在早晨明亮的陽光裏的實驗室,在蘇珊把她親切的微笑轉向我這裏來時,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那是納絲林?


    我連招呼都沒有打,沒有說教授早晨好,連教授這個稱呼都沒有說。


    可是蘇珊保持著她的優雅。她說:是的。我的助理是納絲林。


    我說:她為什麽被警察帶走了?她犯了什麽事?


    蘇珊的微笑變成了驚訝。就連她的驚訝都有一種優雅的味道。她說:怎麽會呢?不可能啊。她是來告別的,把書還給我。她是一個人來的啊。


    我看到了她手指著的她的超淨工作台上放著的一本書。


    我明白了。簡單地說:一,那兩個警察沒有上來,而是在下麵通道裏等著納絲林。二,納絲林沒有對蘇珊說她是被警察押送來的。三,很明顯,這又是淘汰,又是一個我認識的人被淘汰了。四,這位白膚色納絲林之被淘汰是因為我的到來,就象當初恩魯被我替代掉一樣。


    我感覺到心的抽搐。又一個。我甚至想到了半山。也許不至於那麽嚴重。但願吧。我隻能為她祈禱。


    我沒有必要跟慈祥和藹的蘇珊說這些。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等待著她曾經的助理的是什麽。這樣也好。跟她說了,也不會有什麽作用,隻會增加一個無辜的悲哀的人。


    她說:這個孩子也真是的,我送給她的書她偏要還給我。也好,她對研究這些興趣本來就不大。她應該去找適合她的興趣的事情。


    我沒有問那是一本什麽書。這時的我,腦子裏沒有閑著的空間。我的心是痛著的。


    我知道蘇珊想跟我說我的業務的事情,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沒有聽到她在跟我說話,而是沒有聽進去。我不是想要不禮貌。我隻是處於一種醒著的夢遊狀態。


    午餐後,我回到小樓裏。蘇珊還沒有吃完午餐回來。這麽說吧,這時候的我並沒有從醒著的夢遊狀態裏完全地走出來。


    我無意識地看著實驗室裏的東西,包括那些生物反應器,那台3d打印機,還有蘇珊桌子上那本書。


    不知道在第幾次經過蘇珊的桌子時,我拿起了那本書。應該說我象是百無聊賴地拿起了這本書。也就是蘇珊說的她送給了她的助理納絲林而納絲林在告別時又還給了她的那本。


    這是一本昂語的科學專著,內容是關於把成年人的任意細胞轉化成ips細胞即誘導性多能細胞的技術程序,以及把ips細胞轉化成任何一種人體細胞的理論設定,作者是丘野百惠,幹細胞研究領域這個劃時代的突破的實現者和領導者,東盈最了不起的生命科學家、也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生命科學家之一。她和海上伸彌並列,被列入了當代生命科學家之最。這是我的專業領域,這本書是我非常熟悉的,裏麵相當大的一部分我可以說已經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


    我漫不經心地打開了這本書。然而我的手開始發抖。隻翻到扉頁那裏,我的手就開始發抖了。


    因為,這本書的扉頁上有兩行手寫的字,是用昂語寫的,一行是“贈予親愛的納絲林”,第二行是署名,署名是用雙語寫的,昂語寫的是okano sayuri,後麵用漢字寫的是:丘野百惠。


    我輕輕地把這本書放在了桌上,因為我擔心我的手會把這本書給撕破了。


    難道蘇珊就是丘野百惠?


    這也是他們三個人幾乎異口同聲提出的問題。


    他們三個人當然是我的同鄉若雪、娜拉和雲吳。提出問題的地點是在海的浪花在我們周圍濺出各種花樣來的海濱礁石上。時間是晚餐後。


    我的回答是:無可置疑。千真萬確。


    我猶豫過。我本來是不想回答的。其實我本來甚至不想跟他們出來散步。可是,我直接就被他們三個人堵在食堂門口了。他們是三室、四室的,他們的食堂就在我們二室食堂的旁邊和斜對麵。可是他們就在小食堂的門口堵著我。解釋一下,我吃飯的地點沒變,仍然在第二食堂。


    娜拉說:你是怎麽啦?我說:沒什麽呀。若雪說:你這兩天好象在躲著我們。雲吳說:快吃吧,我們等你。


    我確實是躲著他們,因為我不知道怎麽對他們說,說什麽。本來這沒有什麽,很正常,可是我的耳邊不時地響起阿爾貝特的警告,我的眼前不時地浮現淺膚色的納絲林的目光,那霧一般的出沒著各種情調的目光。我後來回憶過想過,我覺得阿爾貝特的警告針對的好象並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們。他說了“你的朋友們”,毫無疑問,他說的是誰他清楚我也清楚,恐怕這個細胞灘上沒有人不清楚,但沒有人比阿爾貝特們更清楚。這裏麵會有科雷,會有黑皮膚的納絲林,但最主要的無疑是他們三個人。


    走向大海的路上,好象是約好的,居然沒有人說話。我的左邊是娜拉,右邊是若雪,後麵跟著雲吳。我差點笑出來,怎麽擺出了這麽一個押送的陣勢來?可是我笑不出來,其實我很感動。


    在礁石上坐下來,我的第一句話已經表明了我的決定。我說:我告訴你們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哪些是需要保密的,反正,全部都要保密。這可能關係到我們四個人的生死。


    我不是虛聲恫嚇。我幾乎就是脫口而出的,完全沒有想好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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