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7年1月31日)


    是的,汪若雪的空降,帶來的是一種新的熱鬧,一種記憶的熱鬧。讓波曆章程想起了很多事情,往事,卻也有未來的事情。如果他後麵五十年要當一名心理學家,他會出一本厚厚的書,書名就叫《記憶未來》。他甚至相信,當他的書問世時,已經死亡了的紙做的書正好將開啟一個新的書的繁榮時代。


    總而言之,他們的話題忽然就多了起來。他們談過去,談現在,更多的是談未來。


    他們討論這裏發生的、曾經發生的、將要發生的一切。


    當然了,他們首先都交流了大家的經曆。他們這幾個來自中國的生命科學工作者裏麵,經曆最驚心動魄的大概就是波曆了,其次是雲吳,再其次是汪若雪。汪若雪是從睡眠到睡眠,隻是她睡著時是在飛機上,她甚至沒有感覺到他離開座位,她是個直接的女孩子,她說得真的很直接,她說:我最後看見的人就是你(她是對他說的),我睡著後看見的人有好幾個,但你是我記得最清楚的。她說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幹淨整潔的房間裏,她甚至是叫著程哥哥醒來的。


    當然了,波曆章程不會因為她說這些而臉紅,她也並沒有因為說這些不好意思。他們就像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他覺得,他們在說過去的事情的時候,真的會有一種置身人外的感覺,也就是覺得我在說別人,而她說的他也不是他。


    也許這是他們終於都意識到自己變了樣子已經變成了別人。所以原來的自己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心裏的別人。


    他的經曆引起了驚歎,當然首先是汪若雪的驚歎,因為他們兩位即雲吳和娜拉都已經聽過他的故事了,娜拉還不止聽過一遍。


    汪若雪拿出年輕科學家的本來麵目即認真的態度說:看來你是唯一一個真正知道我們的飛機出了什麽事的人了。


    波曆章程說:也許吧。可是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


    至於現在,若雪在第4研究室工作。波曆章程說:你也是研究倒置的?她說:不是啊,我們研究室有人研究那個。他問她是否認識那個科雷。她說不認識。他說,一個中年黑人男子,研究倒置的。她說,好像研究倒置的還真的有一個黑人。她見過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說,她研究的是類器官。她還說,她們研究室主要是研究類器官和器官的。


    還有研究器官的?波曆驚訝了。


    她說:是的,你是我的前輩了,應該知道的,許多年前,挪典科學家艾裏克森就說過,人類能在50年內研製出所有的幹細胞器官。


    波曆說:可是,類器官和器官區別太大了,完整的器官早著了吧。


    她說:原來我也不太懂這些,但我來到4室已經有七年了。類器官原來僅僅是用來修補器官,或者試驗藥物的,但是,我們4室有幾個人真的已經接近研製出完整的器官了。當然還隻是接近。


    若雪對波曆章程說話的態度是波曆章程所陌生的,跟她整個的外形一樣,有時候她甚至稱他為前輩。除了外貌的原因,可能也是這個地方的地理因素吧,他想。誰在這個大監獄裏待個幾年,恐怕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


    波曆說:研究類器官和器官是好事啊。


    她看了他一眼,好像覺得他這話說得有點奇怪。


    他想想也是。可是,他想起來,他當初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一直覺得薩克遜和盎格魯的研究是好事,而且是造福人類的大好事。那個科雷的研究也給他這個初印像。可是,後來的一些內幕信息說的是反話,是非常刺激人的反話。


    至少讓他認識到一點,好事和壞事之間的界限是非常單薄和模糊的。尤其在生命科學領域。


    可是他沒有對這個剛剛重新認識的若雪說這些。


    然後,他們更多的時候當然是探討了幾個現在和未來的問題。


    現在的問題,最直接的,是他們究竟是在什麽地方。


    當然了,這是不會有答案的。


    但他們都是搞自然科學的。自然大家都要分析一下,討論一下。


    娜拉是他們幾個人裏麵這裏的元老了。波曆剛認識她的時候,她說她到這個地方已經五年多了。前些日子,她偶然地說起,她到這裏已經十二年多,快十三年了,也就是說,波曆跟娜拉認識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說實在的,他對此感到驚訝。他問過她,這裏沒有鍾,也沒有手機,電腦上也不顯示時間,她是怎麽知道的,她一直在記錄日子嗎?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他們幾個人討論地點問題的時候,他為什麽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並且向她提出了這個問題。


    她並沒有想很多。她說:我看光線。


    他說:光線是什麽意思?


    她說:這裏看不到太陽,但是看得到太陽的暈,對不對?這裏好像白天黑夜的長短也差不多,一年到頭沒有明顯的變化,但太陽每天早晨和傍晚所在的方向是不一樣的。我們知道,如果我們在赤道上,太陽永遠從正東升起,正西落下,日夜的時間永遠是均衡的,大約各十二個小時。可是我們這裏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方向是有變化的,雖然變化不大,日夜的長短也是有變化的,最長和最短之間大約差不到一個小時。也就是說,我們離赤道不遠。問題在於,我不知道我們是在南半球還是北半球,而這裏一年到頭幾乎沒有溫差,都不熱,也不冷。所以,我知道,白天最長的時候是夏天開始的時候,可是我不知道這個夏天是南半球的還是北半球的夏天。


    雲吳說:你說我們距離赤道很近?可是這裏從來就沒有特別熱的日子。


    若雪說:這我也發現了。這裏的氣候真的非常好。你說一年到頭幾乎都是晴天,一年裏頂多下兩場雨,有的年份隻下一場,雖然這一兩場雨都是暴雨,可是畢竟隻有這麽一兩場。可是這裏的植物,我沒有看見過什麽人澆水。修剪灌木的事情有人做,可是澆水的人沒有見過,所有的植物都長得這麽好。


    雲吳說:對啊,若雪的觀察真的太對了。


    他們很快就都稱呼汪若雪為“若雪”了。波曆試過叫她珊德拉,但總覺得別扭。可他們卻覺得若雪這個名字對於他來說比章程好。她跟雲吳、娜拉一樣稱他為波曆。他也覺得挺好,他覺得這個名字能讓他時刻記得他們身處在一個魔法世界裏。


    若雪說:不好意思,我開的是無軌電車。跑偏了。


    雲吳說:不偏,一點也不偏。你說出了重點。重點中的重點。其實氣候是分析地理位置的關鍵。


    波曆看到娜拉差點笑出來。他發現他自己其實也是在忍著笑。


    原因是,雲吳對若雪的態度在重新認識若雪後的兩三天裏就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


    波曆說:是的,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按娜拉的分析,這裏應該離赤道很近,或北或南,甚至隻有一個陽光小時或者陽光偏差度的距離。可是這裏為什麽一點都不熱呢?


    若雪說:這可能跟我們見不到太陽有關。我們隻能感覺到太陽及其方向,雖然晴空萬裏,萬裏無雲,我們卻總是隻知道太陽在這裏或者那裏,這裏或者那裏雖然見不到太陽卻也無法長時間地直視。可是,太陽是被某種力量屏蔽掉了。月亮也是這樣。


    雲吳說:說得太對了,說得太好了。屏蔽,這個詞用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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