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6年10月5日)


    時間又過去了半年了。有時候他真的在想,外麵的世界或許真的已經又過去了幾千年了吧?


    在跟黑人老頭科雷再次相遇再次共同舉杯並且再次見到疑似顏色深的那個納絲林的夜晚的第二天,他醒來後就想,別想了,應該跟上次一樣,一切都是夢或者跟夢一樣的什麽。他不像那時候在小巷的橫向小小巷裏的小酒吧喝酒之後那樣發瘋似地去尋找那人那巷那酒吧,他甚至真的沒有把這一切當一回事,甚至的甚至沒有把這一切當真的。他自己對自己說,別再害自己啦。


    他正常地去了實驗室,跟薩克遜、盎格魯一起做點瓶瓶罐罐的事情,正常地跟他們一起去食堂吃午飯。


    就在他們第二研究室的食堂門口,他看到科雷迎麵走來。


    科雷甚至跟他打招呼:嗚呼!小兄弟!


    波曆站了下來,揉了揉眼睛。


    科雷說:波曆!小兄弟!波曆哈特!


    波曆說:你是真的?你真的是那個科雷?


    科雷說:你怎麽啦?我們不是每天都見麵的嗎?


    波曆轉過頭去,看見盎格魯臉上的微笑。他很少看到她微笑的。但她微笑起來真的很甜。波曆問她:我們每天都見麵嗎?


    她回答得非常自然:是的呀,他不是每天見到你都叫你小兄弟的嗎?


    波曆的感覺不是科雷這個黑人老頭出圈了,曾經的一度的不在了,而是他波曆出圈了。好像是他到地球外麵的什麽地方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從那天開始,波曆不僅幾乎每天都遇到科雷,他到酒吧街去的時候,也經常遇見深色的納絲林。而且,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納絲林會主動地跟他打招呼了,當初的那一抹羞澀好像被落到高大陡峭的山壁後麵去的看不到但是確定存在的太陽帶到山壁的後麵去了。


    他問過納絲林,那家後巷小酒吧還在嗎?她說:所有的酒吧都在的啊。他說:就是我在這條酒吧街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家小酒吧,一開始的時候燈光很昏暗的那家,就是你一開始的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覺的那家。她說:這話不能隨便說的,我怎麽會在工作的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覺呢?這話讓上麵聽去我會倒黴的。他說:你原先在哪家酒吧?她說:我原先不在酒吧,兩年前我到這裏來,當服務生,就一直在這家大街上的大酒吧。


    他問過他在尋找科雷的那些日子裏問過有的還問過很多遍的那些第四研究室的人,尤其是其中兩個見到他就笑笑得還很甜或者說盡可能甜的女孩子,科雷這個人是不是曾經失蹤過一段時間。她(兩個中的一個)甜甜地笑著說:不會啊,他每天都在的。你問過我什麽?能再問一遍嗎?


    他們中的一位繃著臉嚴肅地對波曆說:開什麽玩笑,他一直都在啊,他從來就不請病假的。你什麽時候問過我關於科雷的問題了?是你搞錯了吧?


    波曆的認知整個被顛覆了,應該說,是把他自己給顛覆掉了,就像一個大碗扣了過來,本來他是這隻碗最上麵唯一露著腦袋沐浴在陽光月光或者燈光下的花生豆,可是扣過來後,他成了新做好的八寶飯最下麵被捂著的那一顆。


    他問過薩克遜:前麵那段時間我在這裏嗎?他詫異地看著我:那你在哪裏了?


    他的感覺世界和經曆世界整個就不對了。好像一切都對,但又有一些不對的地方。我他想起我這個難得讀小說的人卻讀過的一個很少有人去讀的叫夫卡夫的作家寫過的小說,那裏麵的事情都對卻又都不對。就是這種感覺。


    整整半年過去了。這半年裏麵,他經曆了的似乎是一次膨脹然後又縮小的過程。


    這裏說的是他的周邊世界。或者說他的親友圈。


    以前中國有一句話,叫我們的朋友遍天下。


    半年前的那個酒吧街喝酒之夜過後,他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本來他出門散步,大多數時候是跟娜拉和雲吳或者他們之間的一位一起走,有時候跟薩克遜和盎格魯走在一起,當然更多的時候是他一個人。海灘上人總是很少的,有時候甚至走了一大圈回來也沒有遇到其他人。


    可是現在這個世界忽然就熱鬧起來了。海灘上、超市裏、酒吧街、大樓與大樓之間,到處都有人,到處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感覺他成了一團濕麵粉,滾動著的濕麵粉,滾著滾著就成了一個大麵團了。


    他們的隊伍經常會迅速地壯大。高峰的那些天,他們走到海邊時已經有十幾個人了,十幾個人走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走回來的時候,有一次他無聊地數過,最高峰達到了25個人。他每天都數數。


    他們散步的同道的核心還是娜拉、雲吳、薩克遜、盎格魯,後來加入核心的有科雷,有納絲林,還有第四研究室那兩個女孩子,後來跟他們走在一起的就不是每個人他都叫得出名字的了。有的人的名字他一直到最後也不知道,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問過。


    然後,有句中國話叫盛久必衰,就是這樣的。就像他們麵前的大海那樣,有漲潮就有退潮。他幾乎不讀詩的,但他不知道從哪裏記住了一句他分明沒有讀過的詩,叫“走著走著就散了”。就是這樣。


    從兩個月前開始,他們的散步大軍就隻剩下了幾個核心人員了。從一個月前開始,他們完全恢複了原樣,就是最多三個人,最少一個人即他一個人的散步。


    並不是其他人走著走著就不見了。


    隻是走著走著有些人就不想走了。他的感覺是這樣的。


    這種由盛而衰,娜拉覺得很好。她說過:太好了!吵死了!這兩個短句子我當然是懂的。雲吳也覺得挺好,他說過:我忽然開始喜歡孤單了。波曆理解他雲吳說的孤單,其實最好是把波曆也孤單出去,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他和她才對。


    波曆說的跟他們說的有點不一樣。波曆說的是:我也覺得人少一點好。可是你們不覺得這種人少是有什麽原因的嗎?


    他們說:什麽原因?


    他們倆難得的或者說從來沒有異口同聲地說過話。可是他們這回是異口同聲的說的。這異口同聲,波曆覺得說明他們想的跟他一樣。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時間是傍晚,晚餐後。方向是大海。因為他們是在晚餐後在a2大樓門口接頭然後一起走出來的。地點,即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所處的地點,是大樓和大海之間那幾棟小樓中間的一棟。


    剛能夠從這裏的室內走到室外的時候,上麵簡單地描述過這裏也就是說工作區房子的布置。提到過,在幾棟大樓南麵,即比大樓們更靠海的地方,有一些小樓或比較小的樓。


    這裏需要在地理概念上重新明確一下。


    他們的大方向即向著大海的方向是東南,偏南。


    這片山海夾著的穀地或灘地的東麵是工作區,西麵是生活區。工作區東麵,從靠裏即靠山、靠北的一麵往外即往海的方向數過去,從裏到外是b1樓,a1樓,b3樓。工作區西麵,即靠生活區的那麵,從裏往外數是b2樓,a2樓和b4樓。


    b3和b4樓更向南即更靠海的方向,有幾棟小樓。


    b3樓南麵的小樓是明的,也就是說,有門有窗,似乎有倉庫,有機械車間什麽的,那裏經常有一些穿著白色工人製服的人出入,也經常能聽到一些金屬摩擦或者撞擊的聲音。


    b4樓南麵,就是他們要說到的地方了。


    從b4樓旁邊的大道往大海的方向走,首先要經過一棟連體樓。這個連休樓的一頭是一棟小樓。這棟小樓四周都是高度大約到他下巴這裏的灌木,也就是說接近1米65。說大致到他下巴這裏,指的是現在作為南美運動員形像的他的下巴,即作為波曆的他。如果要拿以前的他即那個叫章程的他來比較,應該說大約跟他齊眉了。順便說一下,他現在的高度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也是他後來才認可的。所謂認可,意思是說,他一開始有感覺,但要推翻原先的自我,那是需要過程的。


    灌木包圍圈的東麵即靠近大道的那麵有個低矮的花園門,高約1米20。花園門內一條小徑直通小樓的門。可是他們從來沒有看見過有人進出這棟小樓,沒有看見過這裏的門打開過。這棟小樓的窗雖然很大,但卻都是不透明的。說不透明,是因為你根本看不見小樓裏的任何東西,包括裏麵的天花板。可是看上去那門和那些窗的玻璃就是普通的玻璃,不是乳白色的,也不是俗稱的毛玻璃。看似透明,但就是不透明。


    包圍小樓的灌木其實包圍得不那麽嚴實,兩頭都有缺口。就像上麵說的前麵那頭是花園門,後麵那頭是一條室內通道,通道長十幾米。或者這麽說吧,這條通道的東麵是這棟小樓,西麵連著一棟大樓。這棟樓很大也很高,應該有10米左右的高度,長度應該有80米左右,寬度約20米。但這棟大樓沒有窗子。給人以一個倉庫的感覺。這棟樓連門也沒有,但它跟那棟小樓之間有一條通道,長約10米。顯然,隻能通過這棟小樓走進這個看似倉庫的大樓。


    這個連體樓南麵,即更靠近大海的地方,就是今天要說到的另一棟小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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