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能身體向前傾了一下想去扶她,但我忍住了,看她從地上爬起來,拍拍手掌,隔著這麽遠我也看到了血痕,我倒吸了一口氣,她似乎不覺得有多疼,繼續摸索著往前走,她走出房子的陰影揚著一張瘦弱的小臉向天上看,她哪裏看得見,她明明是在感受太陽。花香太陽,這可能是她活著唯一能夠感受到的美好。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那麽活潑調皮,還帶了些任性,如今她成為太後皇後博弈的棄子耳聾眼瞎關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看她幹淨的樣子應該是守玫瑰園的老宮人還算善待她,我端著盤子折身往回走,心裏邊卻咚咚咚跳的厲害,在朝廷在深宮是沒有溫情可講,你沒有絕對的本事不是被利用就是成為棄子,我必須打起精神,重新站在太後身邊去做好她宮內的左膀右臂,沒有人可以為你爭取未來,一切都隻能靠自己。這一刻,我對沈真彥的放棄突然就釋懷了。


    我捧著托盤精神奕奕的回了房間,將天青球瓶裏的月季全扔了,換上清潔的水,再將三支玫瑰插上,朝著門外喊道:“喜珠,把我的官服準備好。”喜珠從她的小房間裏奔了出來,靜靜的看了我一瞬間,欣喜的說:“大人,官服我早就熨好了,一直掛在衣架上。”我微笑的也看著她:“今天開始就不用熬藥了,侍禾這幾天裏裏外外的還要照顧我夠辛苦了,你待會兒看她得空過來一趟。”喜珠點個頭飛快的去了。


    侍禾得了信兒,嘰嘰喳喳的笑著過來了:“魚姐姐大好了,前些日子我心裏邊真是慌得不得了,我是姐姐帶出來的,去見芳飛姑姑時說了太後讓姐姐一直養著。”


    “咱們這樣的人是不能落在外人手中的,太後仁慈,你隻管去跟姑姑說我全好了,另外王穎墨那裏,若無特別招呼,就讓她安靜養著唄,咱們都是聽招呼辦事兒的人,沒得拜高踩低給自己造孽。”侍禾點點頭:“以前姐姐這樣教過我的,我沒有忘。”“我看出來的。”“我這就去回姑姑。”她興衝衝地跑了。


    一盞茶時間侍禾就回來了,“姑姑說薑老夫人和薑夫人進宮請安,太後讓你過去。”我猜著太後果然沒有放棄我,讓喜珠幫著侍禾收拾房間的東西,然後再過去找我,又換上了官服,她倆看著我整整齊齊的官樣齊聲說:“魚大人又回來了。”我忍不住笑了笑,抬腳就走。


    甬道還是那條甬道,庭院也是那個庭院,宮簷還是一樣錯落,但我不再是以前那個我,而今被抽空被碎掉重新捏出來的我隻會步伐更堅毅,心性更成熟。


    我走到在殿門口,聽到裏邊傳來笑語聲,便知道薑陌上沒有大礙了。我自然是恭敬的守在門口,直到兩位薑夫人出來,我屈膝行禮。薑夫人上前一把拉住我滿麵是笑歡言道:“魚女官,代太後辛苦了。”手掌裏卻是一張銀票,我含笑握住了,又做了一個屈膝送禮,順勢揣進袖裏。芳飛姑姑在身後喚我:“進去吧。”


    太後端坐在正座上,我上前便磕了頭沒有起身,這場沒頭沒腦的病在太後老人家這裏不知如何交代,我還是怕的要緊,正胡思亂想中頭頂上傳來太後的聲音:“你這病來得突然,也去得快,如今哀家要安排你去做另外的事情,你可好全了?”“魚欣想著太後,病自然會好,是太後恩典,魚欣從來眼裏心裏唯隻太後。”我手心開始冒汗,我的事情未必能瞞得住太後。果然,“前幾日沈將軍來求過哀家,他不願與高陳國聯姻,說寧肯娶一個我朝普通女子,也不想因聯姻引起皇上猜忌。”我伏在地上聽得一身僵硬,直到最後一句話才暗暗鬆了口氣,“你是哀家與沈家的聯係人,這事你怎麽看?起來說話吧。”我方才站了起來,“手握軍權的公候與外朝皇室聯姻,一是要交出軍權,二是由皇上賜封建府,從此隻有尊寵,再無實權,沈家自然是不同意的。沈家世襲國公五代,代代軍功,也是得罪了不少人,若交出實權,定是全族覆巢,尤其眼下南方王家軍。對王爺也是斷了一翅。”太後點點頭:“你明白就好。不過高陳國有他的算盤,這次是個意外收獲,沈將軍娶了平池公主反而因禍得福。哀家隻能告訴他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局麵,不過哀家倒可以做媒,看他可有喜歡的再娶一房貴妾在身邊。”我心裏那朵枯萎的月季花在枝頭飄蕩了幾下,“不知太後看中了哪家姑娘,若太後做的媒嫁入沈家做了貴妾,自然身份不同。”太後卻轉頭向芳飛姑姑說:“向京中各府宣哀家懿旨,沈國公嫡長子沈真彥飛宣將軍居功至偉,今欲賜一貴妾與高陳國公主同嫁,各府可薦嫻雅淑良之女,為哀家名下養女出嫁。”我閉了閉眼,微微的吐出一口氣。從今往後嬌妻美妾,與君生死不再相幹。


    “後天恒兒便要回京了,皇上賜的王府已經打理好,隻是裏邊的擺設布置還差了許多,你去歸總一下,差的人和物件列個清單,哀家準備派你先去王府主事。”這段話七七八八透露著兩個信息,第一王府裏邊的人必須是太後的人,第二所有的布置都出自我的品味不能低劣,第三很可能以後我就分配在信王府。芳飛姑姑從桌上拿起信王府的對牌遞到我手裏,又端了一盞茶給太後,“你說說看,你如何打算的?”我略一沉吟就開口道:“王爺府上比不得其他建府,第一是要設一個獨立和封閉的書院做軍務重地,這兩天先把這個院子布置好,王爺回京見了皇上太後,最重要的便是與各大臣來往,我去了首要將這個院子布置出來,讓王爺先住下,其他的自然與王爺商議後再布置。”太後點點頭,又對芳飛姑姑說:“再把我那庫房的鑰匙交給她,看中什麽便挑什麽,恒兒在那天寒地凍的地方待了這麽些年,可別委屈了他,隻管按上等品挑。”我接過鑰匙:“魚欣此刻便去王府安排?”太後點點頭,我行禮告退。出來後就往信王府去勘看。


    這個信王說進京就進京,他的行蹤從來都是詭譎難辨,雖說他每個月都有兩三封書信寄給太後,太後經常擔憂感慨:“這次寄來書信說在上靖城,下次寄來信又說在漠北,恒兒那馬呀是天馬,用來飛的不是騎的。”


    我坐在馬車上搖搖搖的往前行,想到以後便與信王朝夕相見心頭愈發煩悶,想著這是才離了虎口又進狼窩,不覺撐起了額頭,小時候他初到餘府,唐家保鏢局已經將我放在了車上準備出京逃難,左等右等也不見爹爹來,我隨唐家娘子回府去找爹爹,卻看見一個小童渾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唐當家的正在給他包紮,保鏢局走南闖北是有治骨傷這門手藝的,我聽得說:“這劍傷拔出來恐怕不能移動,止血的藥我現在就去取。”我又好奇又有點害怕的上前觀看,一張肉嘟嘟的小臉兒,長長的睫毛,是個很好看的男娃娃,我問爹爹他是誰,當時爹爹卻告訴我說這是他在外麵生的兒子,他娘被賊兵殺了,他也受了重傷。那年我雖說八歲,娘親去年剛剛因為難產帶著弟弟去了,我才從痛苦中緩了過來,爹爹竟然給我送來了一個弟弟,我說不出什麽感覺,既有對外頭那個姨娘的厭煩,也有對這種血脈相連的親近感。我賭氣跑到門口去坐著,爹爹卻從不像以前那樣看我有脾氣了會來陪我哄我,我從身後聽到弟弟痛苦的呻吟我心裏卻全軟了,上前幫爹爹去擰毛巾換幹淨水,家裏的下人一個都沒有留下,僅唐娘子在一旁幫忙。就是這麽治療劍傷換藥的兩個時辰,京城破了……


    想到這裏我真的覺得信王便是我餘府命中的克星,他那劍傷不過月餘就全好了,便是上天入地的頑皮,全然忘了破城之時出現的人間地獄。


    我的思緒仍然停在當年,那天救了這個小王爺我們就沒有出到城,到處已是兵荒馬亂的跡象,我朝敗下來的守城殘兵四處奔逃,老百姓慌亂地呼叫聲在街上來來去去,我們隻好把大門緊緊的頂上,爹爹把我和他送到了地窖裏邊,又把車上準備的幹淨水和幹糧還有他用的藥品搬進來,讓唐娘子照顧我們,記得爹爹當時說屠城可能會持續十天到一個月,我嚇得開始哭起來,爹爹讓我照顧好弟弟,並囑咐將背心衣服要穿好不能生病,背心裏是縫進了家裏邊所有的銀票……唐娘子拚命拉住了我追趕爹爹,爹爹關上了地窖門,裏邊一片漆黑,唐娘子點燃了一小盞油燈,地窖是有出口的,不知道哪邊有冷風嗖嗖的灌進來,我看著還在迷迷糊糊中的弟弟,心裏邊一片淒涼,我不停地問唐娘子,唐當家和我爹爹不會有事吧?唐娘子忍著淚歎口氣,“咱們要先活下去。”


    也不知在裏邊待了多久去,全然聽不到外頭有賊兵進家來的聲音,我隻是不停的去撫摸弟弟的額頭和他的小手,我一直非常惶惶不安,又怕賊兵,又怕弟弟不好,突然聽到地窖門有打開的聲音,一束光射進來,唐娘子忙將我和弟弟護在身後,不想下來的卻是爹爹,我撲了上去緊緊的抱著爹爹,我聽到爹爹疲倦的聲音:“沒事了,咱們暫時沒事,來,把弟弟抱出去。”唐娘子驚喜的和我馬上去把弟弟抱起出了地窖。原來是叛國奸臣秦莊冀找到了我們家跟爹爹訂了一個協議……這些往事說來話長,臣為君死天經地義,可爹爹為信王忍辱負重,卻落得個抄家流亡,我是隨時想起隨時都頭疼,我無奈地抬了抬眉頭,便看到信王府到了。


    現在守著大門兒的是少府派來的太監連公公,見我下了馬車忙將我迎進去。英老王爺的府邸非常宏偉,各處花園亭台樓閣及庭院房舍的設計也很精美,因退給朝廷不及一年,裏邊花卉樹木都還鬱鬱蔥蔥,未曾衰敗,正堂抱廈的案桌上放著少府送來的府邸圖紙,我打開看了看,發現東南角臨街有一處方正的二進院子,連公公以前便是這府裏的,他說這是老王爺招待來客居住的地方,我便讓他帶我去看看,這處院子臨街也開著門,雖說一進門的庭院略窄了些,前麵做辦公和會客的正房廂房還是夠,二進門裏邊就可以做臨時寢宮,也不知道信王有不有女眷,但二進裏邊五六間廂房門窗修得還是很隱蔽的,等以後把二進後門打開再擴建一個習武場,這裏作為信王辦公的院子也算是標準的。


    我便用筆記了一下,大物件哪裏安檀木案桌,哪裏安花梨木靠椅,廂房裏的八步床,書房裏的書架,起居用品,各色擺飾,窗紗門簾床幔等等林林總總我記了整整八頁。直到宮門快要落鑰之前,方才匆匆趕了回去,好在王府進宮不過半個時辰。


    第二日天不亮我就起床洗漱,將昨晚上整理出來的哪些向少府要,哪些去太後的庫房裏取,重新梳理了一遍,先叫上慈吟宮裏的兩個小太監兩個小宮女隨我去庫房一樣一樣清點出來,此時才到了用早膳的時間,喜珠送了食盒過來,我匆匆吃上幾口,又往少府去了。


    嚴公公手裏端著一隻小壺,站在廊下的石階上正往嘴裏啜水,我遠遠的便招呼上:“公公早啊,別給水嗆著!”他嗬斥了我一聲:“小背黴的,今天又來幹什麽,公公我沒空給你批對牌。”“公公怎麽知道我今天要來拿對牌。”“看把你機靈得,昨天你們芳飛姑姑派人來說了,今兒個有個小精靈要來要些大東西送王爺府裏,你不乖就不給你。”我笑嘻嘻地走上前:“難怪公公今兒在這裏站著,是得了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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