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赦令公布之後,皇家就準備開始祭天,欽天監報出來的是四月八日這一天為吉日,吉時是寅時出發卯時祭天,宮裏各處便忙了起來,祭天雖是極其肅穆莊嚴,但祭完天之後,各種慶祝活動卻要辦得豐富異彩,民間從祭天這日起大開集市廟會,皇家是狩獵簇鞠宮宴,舉國上下一片喜慶熱烈,歌舞升平。


    慈吟宮裏也忙的人仰馬翻,我將已經打理好的太後祭天穿的冠服和麵首送到太後寢宮,剛到廊下迎麵見陳太醫進來,我心裏便砰砰跳了兩下,該不是瑤月又怎麽樣了?但看陳太醫的麵色卻有些喜氣,心裏不覺又寬鬆下來。我跟著他腳後跟一並進了太後的寢宮,見他向太後稟報:“臣陳正俊給太後請安。”平身之後,他從隨身的藥箱裏拿出一隻白瓷小瓶後,就告退出去了。芳飛姑姑順手把小瓶放在太後床邊的盒子裏,想來是太後要的什麽抹擦藥酒吧。


    四月七日皇上用過早膳之後,儀仗已經在宮門外排出了老長,隨行大臣們的馬車約莫也排出了兩三裏外,這祭天之行便浩浩蕩蕩向龍脈所在的齊山奔去。


    四月八日便等皇上一行在齊山祭天之後回了宮再向各位先帝祭祀。


    八日這一早,後宮裏邊已是萬事俱備,隻等著皇上回來,少府派人來將餘下的三盆牡丹花送到壽仁殿,這座殿供奉的是從祖帝到先帝五位皇帝及皇後的牌位畫像,皇後來向太後請過安就要去做最後細細的檢查。 我借口小太監們送花怕不仔細隨著去壽仁殿避開皇後,順手將前日洗幹淨的祺貴人宮裏的宮婢服用盒子裝了拎著送過去。


    遠遠的便看見祥意宮宮門半掩,雖然張燈結彩,各處掛紅著綠的但是裏邊靜悄悄的,好像也就是做了個麵子上的喜慶。我隱隱的聽著有木魚聲,這幾年各個宮裏敲木魚誦佛修道的越來越多,曾經聽新福公公來向太後稟報過,說皇上已經幾乎不在後宮入寢,而今都有四五年了未曾再選過新人入宮。


    我循著木魚聲來到大殿旁邊的耳房門前,房裏麵突然竄出一隻雪白的長長絨毛的大貓雖嚇了我一跳,但著實可愛。我在門口曲膝行了禮,說道:“魚欣叩見祺嬪娘娘。”


    祺嬪追著貓出來,一邊說:“快抓到它,用繩子好好係著,今日宮宴上要帶去的。”


    我也放下手裏的盒子和宮裏的幾個小宮女太監去圍這隻雪白的貓,好在這隻貓性子不野給追到了牆角花圃裏麵,雪白的一團兒縮在蘭草叢裏,我上前拎著它的脖子給抱了出來,另外有小太監便將平日係它的紅絲絛給套在脖子上。看著祺嬪很緊張的樣子,可見這隻貓是她的心上所好。


    祺嬪當年選秀其實是太後看上的,她家世不高,父親不過是潁州府七品縣令,但他哥哥卻是位武探花,後來成為信王北遼軍中的一員大將。這次肅北大捷正好有西域上貢了這隻波斯貓皇上便賜給了她。


    祺嬪長得很漂亮,麵龐薄薄的,一雙丹鳳眼,細細的唇笑起來簡直就是一幅仕女畫,如今這宮裏的嬪妃們幾乎都不怎麽愛笑,人人如嫦娥一般,各自養著自己的所好寵物,各自的宮裏也如廣寒宮一般沒什麽生趣。如今的後宮不過是養著一堆學佛修道的美人罷了。因為皇上若非這些嬪妃娘家立了什麽不得了的大功方才去坐上一坐,聊上幾句,賞賜些東西,沒事便再無往後宮來。以至於這偌大的後宮娘娘們之間也沒有什麽好爭鬥的,那為自己為自己娘家爭光耀榮的心也漸漸全沒了。


    “魚欣還有幾年就可以離宮?”“回娘娘還有五年。”她抬著頭望著碧藍清澈的天空好似自言自語:“這如花似玉的年紀,等離了宮就好了。”我在一旁笑笑的問道:“娘娘還在府上的時候是特別活潑的吧!”


    她唇角不自覺浮上一抹淺笑,神色似乎有些向往:“小時候哥哥帶本宮騎馬,他們校場的土都讓馬給跑爛了,有一次本宮偷偷騎馬出去,還跑上山玩了一圈下來,讓哥哥給罵的要死……”她隻是望著藍天,仿佛那藍天裏全是她曾經的美好,“本宮在校場裏看哥哥跟軍營士兵們比賽百步穿楊,哥哥竟然還輸了……”她似乎想起什麽不自覺的笑了起來:“從那以後我還想學射箭,家裏邊說姑娘家的手會磨上繭子,本宮偷偷去拉了一下哥哥的弓箭,確實力氣不夠。”


    她好像突然又回到了現實:“時辰也不早了,今天晚上皇上還有宮宴祭祀,想來你也忙,在這裏聽本宮嘮叨了半天,你先回吧!”我曲膝又謝過她,再向旁邊的紅珠道了謝,方才拎著盒子出了宮門。


    說巧不巧轉過前麵飛雲宮,西汐迎麵走來,身後還帶著兩位小宮女。她那張萬年沒有表情的臉著實精致的很,到了跟前兒衝我例行宮禮的點了點頭,我向她靠近,輕輕在她耳邊說:“白雲觀的李衝道長前兩日羽化登仙了,觀裏兩位仆婦,一位上山打柴給摔死了,一位回家在灶房燒火給燒死了。”她這張萬年沒有表情的臉自然保持得沒有一絲變化,她的眼珠倒是微微動了一下,雙唇也隻是微啟說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一拂袖揚長而去,行了沒有五六步又轉過頭來,恰巧看到她也轉過頭來正盯著我,似乎若有所思,我更證實了白雲觀誘捕確為皇後所為。


    那麽前日我蓮花池落水,都是爭儲的開始。


    我歎了一口氣,看來即使自己在這宮裏怎麽避世也躲不過形勢。事已至此,那麽就好好陪太後出手。


    子時皇上的儀仗便從齊山浩浩蕩蕩的回了宮,虛時日落之後便是祭天儀式。


    各宮則是宮門大開,彩燈齊燃,人人麵帶喜色穿行於各處。太後早已宮裝大品的穿戴整齊,隻等著吉時起駕。芳飛姑姑和我也安排好了一切宮務就在太後身邊等著。


    隨著三聲炮響,新福公公便站在宮門口長長的唱了一聲:“太後起駕。”前麵四位執宮燈的小宮女先行,隨後四位太監手捧祭品,太後方才起身,後頭就是芳飛姑姑,我,多米,喜果。太後從各宮走過,各宮的主位便在門口迎送,然後按位份跟在後邊。各處火樹銀花光耀如晝,終於走到了供奉各位先帝牌位的淩雲閣,從來能夠進去祭祀的也隻有皇上,太後,皇後和皇子。皇上和皇後大皇子已等待淩雲閣外,見太後來臨,皇上方才邁進淩雲閣,太後隨後,皇後一手緊緊的牽著大皇子也邁進去了,各嬪妃便在閣外安靜等候。


    我們在外麵也就聽得行禮官不時的唱諾,夾雜著微微有些環配叮當聲,然後是皇上念祭祀文的聲音,約膜兩柱香的時間,皇上便先出來了,眾嬪妃紛紛下跪:“吾皇萬歲萬萬歲,太後金安,皇後吉祥。”待平身之後皇上便領著眾人向祥雲殿開始了宮宴。


    這宮宴上的歌舞看的多了都是一個味道,先是端莊大氣的頌風舞,然後便是些精致的細腰舞,接著上彈奏演唱歌曲,反反複複的上這些表演。這會兒絲竹之聲很輕間雜著著祺嬪懷裏的貓咪在喵喵喵的叫。皇後微微蹙了一下眉:“祺嬪,皇上賞賜你的這隻貓,雖說金貴也要好好調教。”祺嬪抱著一團雪白緩緩起身:“回皇後,這貓皇上剛剛賞賜給臣妾,臣妾以後會把它調教的聽話。”坐在祺嬪旁邊的是皇後王家庶女王穎墨,長相十分嬌俏,穿著粉緞繡山茶薔薇連枝花,頭上珠翠間點綴著一簇茉莉,正是小姑娘歲月最美好的年齡,她對著祺嬪笑:“祺嬪娘娘,穎墨可以抱抱你的貓咪嗎?”祺嬪很溫和的將手裏的貓遞給她說:“你小心一點,別讓它抓著你。”“娘娘,這貓叫什麽名字?”祺嬪轉過身對著皇上和皇後說:“臣妾想著這貓金貴取個名字也要別致些,所以就考慮到現在還沒取上。”眾人也沒有怎麽在意,便各自飲食看歌舞。


    我瞅著那王穎墨抱著貓咪,一個不穩,那貓便竄了出去。王穎墨看著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正是天真活潑的年紀,她起身便追著貓咪出去了,她身後一個貼身丫頭也跟著去了。不想這一去便有一個多時辰,宮宴都已經進行到意興闌珊也不見她回來。此時新福公公慌慌張張出現在皇上身旁,低低的說了幾句,我見皇上麵帶怒色起身抬腳就往宮外走去,太後和皇後也甚為吃驚,皇後起身向太後告退也隨著皇上去了。太後便告誡眾人:“大家自己隻管玩兒玩累了想回宮的便回宮。哀家時辰到了,先回宮吃藥了。”眾人便恭送太後,此時大家哪裏還有心思在吃喝玩樂上,也紛紛回到自己的宮中悄悄派人出來打聽消息。


    太後坐著軟攆,我和芳飛姑姑一左一右的往慈吟宮走去,剛剛走了沒一半宮道遠遠的便看到兩個小太監用架子抬著什麽東西,隻是用白布蓋了迎頭走過來。芳飛姑姑便飛快的跑了去高聲喝道:“太後回宮,你等抬的什麽東西,不要驚著了太後。”因為宮裏但凡是死了人才是用白布,芳飛姑姑她是懂的,我這裏忙止住了抬軟攆的轎夫停下。芳飛姑姑將兩人趕到了旁邊甬道,直到兩個太監抬著走遠了方才回來繼續往慈吟宮走去。


    太後一進寢宮剛剛換好日常穿的玉藍色緙絲團花對襟,喜果就上前來稟報:“太後,皇後家的二姑娘不知怎麽繞過了進青碧宮甬道的侍衛們,說是她帶的貓跑進了青碧宮,她帶著自己的丫頭一塊進去找,好像驚著了瑤月仙師,然後出來的時候,那丫頭讓侍衛一盤問,就一刀斃命,二姑娘說自己是皇後的妹妹,侍衛們才沒有下手。”太後聽完一言不發,“你去看看。”半響太後對芳飛說。


    我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尋思著這事兒也夠巧的,皇後已經火急火燎的奔了過來:“太後 ,太後,救救臣妾的妹妹。她不知道清碧宮是禁地,是臣妾的錯,臣妾沒有管教她。”皇後頭上的九翅鳳釵在發髻上已經有些歪斜,鬢邊的絨發也飛散了幾縷。看來她先時已經跟皇上磕了不少頭。


    我將桌上泡好的女兒茶新斟了些滾水遞到太後的手上,太後閑閑的喝了一口:“皇後如今的性子是越發沉不住氣了 ,先頭為你家弟弟你來哭鬧,如今又為你家妹妹你來哭鬧,這母儀還要不要了?”


    皇後雖說是南方武家出身,家訓卻是要讀書的,可惜聽說皇後自幼性情活潑不好詩書,先帝當年選太子妃時便是看中了她開朗明豔大方,與太子過分儒雅沉默相得益彰,卻不想進宮之後,才發現是個心無城府又過度維護娘家的人。


    “你說說是怎麽回事?”太後繼續問她。“祺嬪的那隻貓不知怎麽一直在跑,青碧宮種薔薇的有一壁花牆太矮那貓就鑽了進去,穎墨和她的丫頭也跟著翻牆追了進去,進去後到處找貓,卻找到了瑤月仙師的大殿。臣妾的妹妹確實不知道此處為禁宮,現在皇上大怒說要賜酒,臣妾苦苦哀求,皇上已經回了上書房。求太後看在臣妾的父親麵上就饒過臣妾的妹妹吧,求皇上收回賜死,就算再怎麽罰穎墨也是甘願。”雖說嫡庶在一般豪門世家都不怎麽相互親近,但皇後對她這位庶出的妹妹卻很是再意,聽說這位王穎墨是要許給王國公軍中的一位校尉,看上去這次進宮是要來學些宮中功課。在京中但凡皇親國戚或是豪門世家的千金出嫁前有本事的家裏都會送入宮中,請各司房體麵的嬤嬤們進行教導,再次一等的便會請一些退下來的體麵嬤嬤到府上指導。


    太後歎了一口氣:“王國公當年為先帝哀家斷後殺敵那是拚了死命血濺沙場的,哀家是親眼看見你父親被抬到禦醫麵前,那一身的血啊!”太後搖了搖頭接著說:“既然皇上沒有當場要了你妹妹的命,你就先緩一緩吧。”皇後聽得也很有些動容,看著太後似乎有一絲指望。“皇上這會氣頭上你還指望怎麽樣,明兒一早再說吧。”皇後垂了頭用卷帕抹了抹眼睛便請安告退。


    對著皇後告退的背影太後若有所指的說了一句:“這宮裏有些人是動不得的。”皇後似乎聽到了這一句話,腳步頓了一頓,又做若無其事狀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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